心尖砂(6)

　　与其去幻想虚无缥缈的未来，不如抓住触手可得的现实。
　　所以他决定退一步，试着去相信林谢是爱他的，他默许了林谢每天下班之后和周末去店里找他的行为，会和林谢一起吃饭，甚至发生一些亲昵的举动，成果喜人，至少他不会再一见到林谢就想咬他两口。
　　林谢为了追他去店里简直比去公司还积极，遇上出差一定会提前发信息告知，这次余晚舟没收到信息证明今天林谢一定会去找他，而店里那三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小朋友铁定会卖了他。
　　这么关心老板的私人感情生活啊，趿拉着拖鞋跟在林谢的后头，余晚舟思考着是要给他们加工资还是扣工资。
　　余晚舟早上到店里转了一圈被赶了回来，一回家就换了家居服，吃了药犯困就去床上睡了，现在就是一副头发凌乱睡眼惺忪的模样，懒洋洋的打着哈欠，蜷到了沙发上。
　　林谢放下东西伸手摸摸余晚舟的额头，觉得体温正常才放下心来：“有没有吃早餐？药呢？”
　　余晚舟吸吸鼻子，抽出一张面纸擤了，含混不清的回答：“都吃过了。”
　　“要是觉得困就去房间再睡会儿。”
　　“我睡了你怎么办。”
　　“在这儿给你看家？”
　　余晚舟翻了个白眼，看着他的脸色眉头微皱：“你打算和熊猫抢生意？”
　　林谢被他的话逗笑了，也知道自己今天的脸色实在差也就实话实说：“昨天一晚没睡。”
　　余晚舟又翻了个白眼，一点也不想问是什么原因，起身就往自己卧室走，到了门口又转过身，故作冷淡：“过来，睡觉。”
　　林谢一愣，像是没反应过来余晚舟在说什么，等大脑处理好接收到的话，抚着额轻笑出声。
　　余晚舟已经钻进了被窝，闭着眼乖的不行，林谢和衣躺到他身边，侧着身子连人带被子一起揽进怀里。
　　余晚舟睁开眼瞪了他一下，没说什么，不久又睡了过去。
　　林谢静静地看着他的睡颜无比的满足，迟到的倦意席卷而来，把人抱得紧些也睡了。
　　林谢醒的时候余晚舟还在睡，林谢不想吵醒他，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手表，心说原来已经快十二点了，难怪那么饿。
　　余晚舟睡的脸颊红红的，头发乱乱的翘着，林谢看着他这难得温驯的模样越看越喜欢，轻轻地拨了拨他额前的头发，突然动作一顿，意外又不意外的看到了余晚舟额头上一条细长的、浅到不仔细看就很难发现的疤。
　　这么多巧合怎么能忽略呢，同样姓余，同样父母双亡，同样养着一只乌龟，同样的家乡，他之前一定是瞎了才会视而不见。
　　所有的疑惑被解开，林谢心头生疼，红着眼眶吻在余晚舟的疤痕上，极尽温柔。
　　余晚舟是被饭菜的香味勾醒的，困顿的揉了揉眼睛撑着身体坐了起来，发了会儿呆才清醒过来，这一眼就看到林谢正倚在门框上看他。
　　“看什么呢？”
　　林谢一言不发走到床边，俯身亲吻他，修长的指尖轻抚他的额头。
　　余晚舟瞬间就明白了，一时间竟觉得手脚冰凉喉咙发干，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
　　察觉到他的僵硬，林谢揽住他的后背轻轻地安抚着，直到余晚舟放松下来才离开他的唇。
　　“闹闹。”
　　余晚舟垂着眼抿唇：“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刚刚。”林谢的嗓子有些哑，心想如果早点发现就不会让你受这些罪了，不过这些话到底没说得出来。
　　过去的已经过去了，现在不管做什么都改变不了过去的事，更何况当初余晚舟站在自己面前都没能认出他来，现在想什么如果如果的又有什么用。
　　“饿不饿，我叫了吃的。”
　　“我先去洗把脸。”
　　林谢先去了客厅，余晚舟在卫生间放了冷水往脸上扑，重复几次之后才冷静下来，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发呆。
　　原来已经十年了，时间过得真快。
　　余晚舟这十年来刻意的不去想自己的父母，自己的家，一朝被林谢勾起过往的记忆几乎有些承受不住，撑着洗手台手用力得指节发白、青筋爆出。
　　他对着镜子笑了一下，发现怎么也不能像以前那样笑得没心没肺，余晚舟疲惫的按了按太阳穴，擦净脸上的水渍出了卫生间。
　　怎么好怨林谢认不出他是闹闹呢，他自己都已经认不出了。
　　午餐是林谢特意从一家余晚舟很喜欢的饭店叫的，因为他还生着病，所以点的都是清淡的菜色，三菜一汤，两个成年男人吃足够了。
　　吃饱喝足之后余晚舟就蹲在沙发上看着正在收拾碗筷的林谢发呆，都说老人家喜欢回忆往事，余晚舟怀疑自己有未老先衰的趋势，不然怎么会回忆起刚上大学那时候的事。
　　余晚舟空有一个聪明的脑袋，却没有勤奋求学的心，在他看来三角函数实在是没有家里养的乌龟公主元宝来的可爱，所以直到父母意外去世之前他对上学考试都是能应付就应付的态度，只要能保持在班级前十不让父母多叨叨，他是宁愿去钓泥鳅喂元宝也不愿意看书的。
　　他爸妈不止一次的念叨过希望余晚舟能好好上学考个名牌大学，将来再找个好工作，谈个好对象，而不是现在这样得过且过白白糟蹋自己的前途。
　　余晚舟对此嗤之以鼻，可这份不屑一顾随着父母的去世一起消失了，他满足不了父母的另一个愿望总是可以满足这个的，所以他一改常态，认真得知晓内情的老师看着都觉得心酸。
　　他的高考成绩很好，如父母所愿的考入了名牌学校，可是在余晚舟特意去父母坟上把消息告诉他们之后自己则陷入了更深的迷茫，他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该做什么，该为什么而前进，直到，他又见到了林谢。
　　是的，余晚舟和林谢的重逢其实不是在他进林氏之后，而是在他大一那年，林谢应A大商学院的邀请以青年企业家的身份参加了一个讲座。
　　那晚，林谢是主席台上最受人瞩目的那颗星，而余晚舟，则是台下近千人中普通的一个，余晚舟从来没有那么清晰的感受过他和林谢之间存在的巨大鸿沟。
　　那天的讲座结束之后余晚舟在出口外站了十几分钟才看到林谢被簇拥着离开，林谢的视线有掠过他但是没有停留，余晚舟没有出声叫他，只是一个人在操场上坐了一晚，回去之后开始了教室—宿舍—图书馆三点一线的生活。
　　他想站到林谢的面前，让他看到他，不管这个努力的过程要多少年。
　　林谢的视而不见犹在眼前，时间却已经过去了十年，余晚舟轻笑，当初遥不可及的人现在居然在自己家里打扫卫生，算是努力有了巨大成果？
　　

　　☆、第九章

　　出了高铁站，林谢和余晚舟并肩进了来接他们的车里，余晚舟看着窗外已经非常陌生的景色，后知后觉的有些近乡情怯。
　　那天林谢和他说了青山村要拆迁的事，他当场失态手滑摔碎了一个杯子，要不是林谢动作快把他抱到了一边，那一杯有些烫的水估计会全部洒到他身上。
　　他缓了好一会儿才接受自家那自建的两层小楼房将不复存在的事实，之后便决定回青山村一趟，收拾东西倒是次要的，他得给父母迁坟。
　　余晚舟已经十年没有回这里了，十年间发生的巨大变化让他觉得怅然若失，这种感觉在从车站去青山村的路途上尤甚，他居然已经不认识回家的路了，熟悉的道路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后来新建设的路线，宽阔、平整但陌生。
　　车站离村子有些远，他们差不多花了一个小时才到达目的地。
　　汽车在余晚舟家门前停下，两人下了车站在门前都有一种怀念的感觉。
　　周婶原本在家看电视，听见门外的动静，好奇地往外张望，皱着眉思考这两个眼熟的年轻人是谁。
　　余晚舟一眼就看到了露了半个身子的周婶，蓦的眼眶红了，吸吸鼻子扬起一抹笑：“周婶。”
　　林谢听他叫了这么一声也发现了周婶，跟着叫了。
　　周婶又想了会儿，迟疑的询问：“闹闹？小谢？”
　　“是我们。”
　　“哎呦！”周婶闻言直起身子，快步的走到两人面前，仰着头慈爱的拍拍余晚舟的手臂，又转头看看林谢，感慨道：“都这么大了啊。”
　　周婶知道余晚舟家里没人了，所以也没去问他为什么这十年从来不回来，只是关心的问他在外面过得好不好，有没人欺负他。
　　余晚舟一边笑着和周婶说自己一直过得很好，一边偷偷地斜睨了一眼林谢。
　　林谢心虚，摸了摸鼻子没敢说话。
　　又和周婶聊了会儿家常，两人把她送回家，拿着寄放在周婶那的钥匙打开了余家的大门。
　　因为一直有人打扫，所以虽然余家没人在住还算是干净的，东西也都是十年前的样子，一楼是客厅、余爸爸余妈妈的卧室、卫生间和厨房，二楼是同样的布局，不过原本厨房的位置是余晚舟的书房。
　　余晚舟把前后门全部打开通风透气，打算先去父母的卧室里看看还有什么需要带走的，上次离开的时候他已经把重要的东西收拾过一遍了，现在只是看看有什么遗漏。
　　林谢帮着他把所有的抽屉、柜子全部翻了一遍，最后还真在一堆乱七八糟的说明书、□□里找到了一张照片，是余晚舟百日时一家三口拍的合照。
　　照片有些泛黄，还有一些霉点，不过依昔能看出年轻的夫妻看向怀里的孩子眼神是多么的温柔。
　　余晚舟手指摩挲着照片上父母的脸，脸上露出了怀念的神色，林谢没有打扰他，只静静地陪着。
　　没多久余晚舟收拾好心情把照片收了起来，示意林谢和他一起去楼上。
　　书房里有两个书架和一张书桌，书架上除了余晚舟买来的课外书就是他从小学到高中的所有教辅用书，人生的一大错觉是升学的时候总觉得以前的书可能会派上用场，然而事实总是证明这些书除了送给亲朋好友家更低年级的孩子预习或者卖废品，真的只有占地方的用。
　　余晚舟看着满满两个架子的书一边在心里感慨书架的质量真好，居然至今没有塌，一边想着到时候得问问周婶有没有收废品的人的电话。
　　书房不止余晚舟一个人用，重要的东西他自然不会放在这里，粗略看了一圈两人便去了余晚舟的卧室。
　　卧室朝南，窗帘拉着略显昏暗，余晚舟走到窗户边拉开窗帘卧室里一下子就亮堂起来。
　　林谢往四周看了一圈，发现和自己离开前没太大的区别，一张桌子，一个衣柜，一台老式电视机和长长的电视柜，剩下的就是一张单人床和床头柜，所有的木质家具都是村子的木匠打的，只简单的刷了层清漆，造型极其老旧，不过胜在结实耐用。
　　余家的房子没有特意的装修，建起来什么样，之后差不多就是什么样，屋顶上就一个光秃秃的日光灯，四面墙还是原来粉刷的白水泥，从来没有想过刷个其他颜色的漆或是贴个墙纸，甚至余晚舟小时候在墙上乱涂的颜料还在，林谢还记得余晚舟因为这个被余爸爸按在腿上打屁股的情形。
　　余晚舟掀开蒙在床上的布，把散落在床上的几本册子收拾了起来，林谢有些诧异，好奇地询问：“这些是什么？”
　　余晚舟随便扯了东西擦了擦电视柜上的薄灰，坐上去，把手里的东西递给林谢：“自己看。”
　　林谢顺势坐到他旁边，翻开了余晚舟给他的东西。
　　第一本是本薄薄的相册，里面的照片无一例外都是林谢和余晚舟的合照，林谢一张一张翻过去，从余晚舟两岁看到十三岁，从自己满脸不情愿看到最后宠溺溢于言表。
　　虽然在当时只是对弟弟的那种宠，不过这已经足够让林谢觉得遗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