钝刺(79)
苏沫每次都很有耐心,就算上课被打断也没有不悦,这样一直平安无事到第五天。
午饭后,苏沫从酒店房间出来去教室,守在门外的一个保镖立刻跟上。苏沫抱了一大摞书,保镖接过来,苏沫手里只剩下一个书包,保镖还要伸手拿,苏沫笑着说:“这个不沉。”
他们住的酒店就在校园里,从落地至今,苏沫没出过校园一步,按部就班两点一线。午饭后有两个小时午休时间,苏沫偶尔放弃休息,和几个同学在教室里讨论课程。所以他今天又出门,保镖一点也不奇怪。
跟在苏沫身边的保镖是beta,叫阿旗,跟苏沫差不多年纪,是从陆战特种部队退下来的,跟着周千乘好多年,深得信任。周千乘结婚后,阿旗便开始跟着苏沫。
另外三个保镖是alpha,跟太紧不方便,所以一般都是阿旗做贴身保护。另外三人分布在外围,外人很难发现他们行踪,但只要苏沫或者阿旗一声招呼,他们会立刻现身。
阿旗落后半步,到了教室门口,苏沫停下,指一指外面的长椅:“阿旗,你坐这儿等一会儿。”
阿旗发现今天来的教室不是之前那个,不过他们常常换教室,他没多想,很谨慎地说:“我先跟您进去,再出来。”
之前每次苏沫上课或者去一个陌生环境之前,阿旗都要先进去巡一遍,以防有埋伏或者危险。苏沫已经习惯了,知道拦不住,便默许阿旗一起进了教室。
教室里有个三十岁左右的alpha,戴着眼镜,正坐在书桌前整理资料,见到苏沫微笑着打招呼。
阿旗检查一番,没发现意外,便走出了教室。
大概十分钟之后,教室门打开,苏沫探出头来跟坐在长椅上等候的人说:“阿旗,来帮个忙。”
苏沫让阿旗半躺在沙发上,和那个alpha低声讨论几句,随后跟阿旗说:“我们要做个催眠测试,需要完全没有心理学基础并且意志力坚定的对象,实在找不到人了,你能把其他保镖叫进来吗?”
阿旗不疑有他,说“好”,然后打电话叫人。片刻工夫,教室里陆续走进来三个保镖。
“辛苦大家,”苏沫很有礼貌地道谢,“很快就结束。”
之后苏沫和那个alpha一起,用很多专业术语讨论问题,阿旗听不太懂,只是很配合地按照苏沫说的话做。他躺在沙发上,柔和的光线裹在身上,很轻很软,凝视着墙上高度超过自己水平视线的某一点,很快闭上眼睛。
阿旗做了一个很长的梦,纷繁复杂,光怪陆离,等他完全清醒过来,苏沫已经不见了。**屏幕上,苏沫带着口罩帽子,背着一个黑色双肩包,从学校后门离开时瞥了一眼挂在高处的摄像头,然后十分从容地拦了一辆出租车,向机场驶去。
一个小时后,他出现在机场出入境大厅的监控里。身影只一闪,便消失不见。
周千乘盯着监控,听人汇报搜寻结果。从苏沫失踪到今天,他没合过眼,导致他眼眶发酸,心脏跳得也慢。这两天他也没怎么吃东西,吃不下,怀疑自己得了低血糖并且产生幻觉,不然为什么眼前总是发黑,而且老是听见苏沫的呼吸声呢。
很轻,拂过他耳际,喃喃说着听不清的话。
——我回来再吃,回来再补,回来再学。骗子!
那几个行李箱还留在房间里,根本没打开过。那些带来的空气炸锅,肉丸子,补课学习材料,全是障眼法,全是为了离开做准备。周千乘翻遍行李箱,发现只少了证件,苏沫甚至连换洗衣服都没带走一件。
周千乘握紧鼠标,一遍遍看监控里苏沫离开的身影,试图从中间找出一丝留恋或者被胁迫的痕迹,然而没有,自欺欺人的那些想法很可笑,且无力。
周千乘已经跟盛年之谈过,对方固若金汤,油盐不进。
他几次想要拔枪,崩了这个助苏沫离开的罪魁祸首,都忍下来。盛年之仿佛看透了他,面色沉定,不卑不亢。
“沫沫的病根本没好,且有自毁倾向。再留在你身边,他的结局一定不是你愿意看到的。”
“你胡说!”周千乘站起来,声势骇人,“他早就进行过系统干预,上级治疗师也出具了健康诊断,他的病已进入整合期,虽然不可能完全治愈,但和正常人一样生活完全没问题。”
“一个优秀的心理治疗师,如果连这点伪装的本事都没有,那你也太小看他了。”盛年之说,“周总长,您不要失了独立区领导人的气度。您有四方之志,济世安邦之才,就放过他一个小人物吧。”
“放过他?”周千乘看着盛年之,“你怎么知道我没试过。”
他真的试过——苏沫的隐忍和痛苦他不是看不见,他自己也屡屡因为苏沫导致感情用事判断出错——可是那个放手的念头就像某一刻的灵感,转瞬即逝,丁点痕迹不留。
况且苏沫怎么是小人物呢,他像一座山横亘在周千乘眼前和心里,根本翻不过去。
“你会放弃呼吸,放弃空气,放弃水,放弃所有让你赖以生存的东西吗?你不会,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
尽管盛年之有所预料和心理准备,但依然被周千乘的话惊讶到了。至此,他终于能共情到苏沫为何一定要离开。
——这具看似正常的皮囊之下的灵魂已经偏执到极点,缠成一团纷乱的疙瘩,这疙瘩能将人绞杀,也能轻易解开,而线头在苏沫手里。
“你是沫沫的师兄,我可以不动你,”周千乘说,“但前提是你得告诉我他去了哪里。”
他得知苏沫失踪后的第一时间用私人渠道飞过来,见到已经被阿旗等人控制住的盛年之。
盛年之装扮成来研学的新联盟国专家,和苏沫入住同一所酒店,并在教室假扮老师,将四个保镖催眠后,送苏沫离开。周千乘知道后恨得牙痒,但面对盛年之,却有一种无从下手的无力感。
“周总长,苏沫愿意接受我的帮助,并且毫不担心我会被牵连,这说明我对他来说是亲人一样的存在,他信得过我。”
盛年之面色平和,说话不疾不徐,给人一种天然的亲和力。他扶了扶眼镜,坦然道:“也信得过你。”
周千乘简直要被气笑了。苏沫临走都在拿捏他,笃定他不会也不敢伤害盛年之。
“好,好,干得漂亮。”
周千乘站起来,在屋子里转了两圈,他觉得自己就要被逼疯,想要砸东西,想要杀人。
“你情绪这么不稳定,怪不得沫沫受不了。”盛年之皱眉。
“我他妈要怎么稳定!”周千乘一脚踹翻旁边的博古架,东西唏哩哗啦砸在地上,他上前揪住盛年之的衣领,将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alpha提起来。
“我的omega跑了,你叫我稳定?”
“你想激怒我,让我没法精准判断。你知道,在这里我没法公开身份大张旗鼓地查。这些你们都算计好了,沫沫甚至跟你说过吧,说只要我找不到人,过段时间就淡了,就忘了,就无所谓了,然后他就能过自己的生活,从此和我两不相干。甚至再过几年,你还能从新闻上看到我因为自己的omega长久没出现不得不公布离婚的消息。”
他一口气说完这些,停了停,松开手,然后看着盛年之的眼睛说:“想得美。”
盛年之脸上露出一丝惊诧,因为周千乘都说对了。
“我不会离婚,不会再婚,不会淡了忘了无所谓了。”周千乘眼眶猩红,吐出一口气,“永远永远不会有这一天。”
阿旗敲门进来,打断两人的对话。
“机场、车站和所有码头都布控好了,顾先生已经联络东海岸几个独立区和国家,只要苏先生出境就能发现。”阿旗声音不小,似是故意让盛年之听到。
周千乘挥挥手,阿旗出去了,房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距离苏沫失踪已经50个小时,不算长,但周千乘觉得已经过了很久。
“让我猜猜看,你给了他现金,做了假身份,让他乘飞机离开。但飞机只是个幌子,是为了扰乱我视线拖延时间用的。他从机场离开,转而去了码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