溺于荆棘(95)
状态比几年前季野见到他,不知道差了多少倍。
这就是将死之人所表现出来的样子,季野知道自己不该这样想,但他视线再次落在段康宁身上的时候,还是止不住在脑子里想着无尽的死亡。
想着他这辈子最后一个亲人,也终将会离开他。
他按照着护士的要求开门进去了,护士说不能两个人同时进去,楚风扬就被关在了门外。
段康宁几年前还能睁开眼睛,甚至还能和季野说上话,现在除了心电图上面不断跳动的线条,似乎没有其他特征再能够证明段康宁还活着。
或许他还残存的体温也能证明。季野握住他的手,失去了血肉的手摸上去好像一碰就要被压碎,季野叫了他好几声外公,没有任何回应,
当然没有奇迹发生,电视剧里那些一叫就能被叫醒的病人都是演的。
他眼睛又开始酸了,闭上眼睛换了一会,坐下来准备自言自语地和渭爷说上一会话。他看着有规律滴落的挂瓶水,说:“渭爷,我早就想想跟您说来着,害我阿妈的凶手终于被抓住,然后绳之以法了,但那时候我不是不敢来见您了吗,怕您情绪再激动下就完了,加上我自身也难保,我想日久天长的,总会有机会再和您说上话吧,我总能等得起的。”
“但我忽略了您等不起,或者说,时间不会等我们。”季野说,“渭爷,没有在您清醒的时候告诉您那个特别好的消息,是我这个孙辈的失职。等我现在终于有脸面再站到您面前的时候,一切都晚了一点。”
“您要是听到我说了什么,就动一下手指好吗?”季野吸了吸鼻子,“好让我确定把想说的都传达到了。”
说完以后,他真的感觉到掌心的手有一丝抽动,虽然是一个极其细微的动作,但他还是感受到了。他喜出望外地低头继续叫着渭爷,但是迎接他的却只有突然走向平稳的心电图。
季野吓得一动不动,情绪跌宕起伏很大,直到有医生和护士冲进来,他才起身尽量往门的地方靠。里面几个人对段康宁进行了临床评估,检测他的心跳呼吸、瞳孔以及脉搏,季野靠在门框旁边大气不敢出。
最后领头的医生摇了摇头,张嘴说:“确认病人段康宁已死亡,死亡时间2018年12月2日,13时28分。”
医生说要去开具死亡证明,季野没有吵着闹着让医生继续抢救段康宁,他感受到楚风扬过来搂着他的肩膀,他一下子像是卸掉了千斤重担,调整了一下自己的状态后,对医生说:“你们辛苦了……”
渭爷没有熬过这个冬天,索性他还是在一天之中比较温暖的时刻离开的。
-
季野留下来办理好了相关的手续,段康宁的遗体也被移入了太平间,医院会留给家属安排安葬的时间。
楚风扬没有说话,一直在旁边陪着他,等他终于愿意开口说话了,才低头听他要说什么。
季野说如果段梦没有来,他就要在上海把所有的后事都办完才能回去,让楚风扬别管他了。
楚风扬当然不答应,说他不放心季野一个人在这里。
季野苦笑着说有什么好不放心的,段梦在这时候从门口冲了进来,她应该是从医院那里得知了消息,跑得很匆忙,都没有认出季野,从他旁边飞奔略了过去。
季野赶紧叫住了她,也没时间寒暄,把死亡证明以及其他的材料都交给了她。
材料交递到段梦手上的那一刻,她终于没忍住,蹲在人来人往的地上边喘边哭。段梦的样子也变了很多,看样子饱受精神的折磨,季野没法去责备她什么,只有冷冰冰的死亡证明才能让她从无尽的自欺欺人中走出来。
和段梦交接完走出医院的时候,太阳像刚从冷冻库里捞出来,照在脸上也没有一点温度。
季野觉得自己的心空了一块,好不容易缝缝补补,努力去愈合的这些年,又在一天之内轻松地被打回原形。
楚风扬过来,又一次牵住了季野的手,季野无比需要一个支撑点来防止自己跌倒,于是他转身靠在楚风扬的身上,下巴靠在肩膀上,跟他们以往无数次的拥抱一样。
楚风扬的胸膛永远能安抚不平静的、如一棵海藻般摇摆的他,就算是冰冷的太阳,在楚风扬身上也能散发好闻的气息。楚风扬似乎垂下头吻了一下他的头发,他能感受到头顶温温热热的,好像所有事情也没那么难以接受了。
他想起他被段梦赶出医院的那天,那会他跑到公园里没有和任何人说,他担心很多,也觉得自己失去了很多,觉得没有人能够爱他,所有人都在离开他,楚风扬也是。
而现在他想,那个晚上楚风扬找了那么久,终于找到了试图孤立自己的他,他那时候只顾着发泄,忽视了他其实拥有很多,也并没有孑然一身过。
他对楚风扬说了声谢谢,楚风扬在他耳边回应:“处理完后跟我走吧,我带你去散心。”
第66章 segreta
虽然现在的段梦看上去不是能安稳办好渭爷葬礼的人,不过姑婆说她肯定会接手帮忙,不会放任不管的。
把段康宁的后事交给姑婆,季野很放心,不过他考虑再三,还是决定不出席段康宁的葬礼。
他自始至终都没有被清醒的段康宁所承认过,也不知道应该以什么样的身份去参加,到现在为止,他还是对自己的身世很介意。
葬礼那天正好是他飞意大利的日子,签证在前一天加急办下来了,他又一次急匆匆地提前赶到上海,花了一点时间在葬礼举办地后方的一棵树旁边,朝着不远处望了一眼,又在段康宁的墓碑之前放下一束还滴着水的香水百合,静悄悄地发了一会呆,才掐着时间打车去了机场。
在车上他又偷偷哭了一会,他很少这样哭了,引得司机频频问他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他说没事,有点头晕,老毛病了。
楚风扬在安检口等他,他托运完大箱子后,拎着零碎的东西小跑过去,楚风扬很自然地接过了他的登机箱子,让他先把手里杂七杂八的东西收起来。
季野在带领之下浑浑噩噩地过了安检,又浑浑噩噩地上了飞机。他很少坐飞机,最后靠在窗口看着外边升起来的地平线,他也没有和第一次坐飞机那样激动地一眼不眨地看着窗外。
这么长时间的飞行,他坐到后来头昏目涨的,晕乎乎地睡过去,没带飞机枕,最后靠在楚风扬的肩上睡了好几个小时。以至于他在飞机下落后才醒来,楚风扬的肩膀似乎已经酸痛地抽筋了。
他们第一站抵达了罗马,罗马的温度和同时间段的杭州相差无几。他们下飞机后正好是罗马时间的上午,没有任何适应的时间,匆匆忙忙坐地铁去酒店,放下行李后就出门开始第一天的拍摄。
楚风扬打小就经常在寒暑假来意大利,也在这里读了初中,所以对每条街道都很熟悉。他都不用看团队助理前两天熬夜赶制的行程清单,带着他们余下五个人在意大利的街道上到处穿梭。
他们团队里除了他们两个,其他四个都是有经验的灯光师、助理摄影师、后期,以及后勤支持,多多少少都出过国。
季野是第一次出国,对什么都很好奇,注意力经常被街边的建筑、随便拿着吉他唱歌的街头艺人以及街角一转眼就不见了的流浪猫所吸引。于是在他第三次差点和大部队走散以后,楚风扬为了防止他走丢,拿了一根充电线给季野的手腕绑上,像是幼儿那种防丢绳。
在季野再三保证不会乱走了,楚风扬才把充电线收回去。他说:“季总,我们先随便逛逛,你说哪块场地适合放进游戏里,我们就在那块地方开始拍摄。”
“楚老师对这里太熟悉了,都听你的,我相信你的审美。”这是季野的实话,在摄影上他百分之两百地相信楚风扬拍摄的成品,他这个美术指导只要根据游戏设定,规划一下大致需要的视觉风格和艺术方向就行。
楚风扬先在街上带着一群人到处游荡,专挑那种犄角旮旯拍摄罗马的市井,等到了傍晚快夕阳的时候,他才选择去斗兽场。
现在是旅游淡季,斗兽场人流量不大,远处的太阳开始沉入天际,和白天不一样、不那么刺眼的阳光洒在断壁残垣之上,残缺的雕像正在迎接夜晚的史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