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安于室(6)
她那时候个头很矮,营养过剩发胖,又不爱说话,算是马术班上最不起眼的学生。
“我也是猜的,”喻霁坦白,“因为Lucy有个Lu嘛。”
朱白露抿了抿嘴,看着喻霁:“你还和以前一模一样,我一眼就认出来了。”
根据朱白露所说,喻霁是班中最娇气的一个人。第一天入学领马,学备鞍的时候,喻霁碰到了马的鼻子,丢下自己的马跑去洗了半天的手,还因为马厩太臭,不肯再进门。
“是吗?”喻霁对此已经毫无印象,“我只记得最后一天的BBQ了,很难吃。”
朱白露刚刚和她母亲从茂市搬来宜市,住在宜市北面,与市中心有一段不远的距离。
喻霁和朱白露聊了一会儿,话题不知怎么转到了茂市。
朱家原先在茂市发展,但说茂市近月不怎么太平,朱白露的父亲就将女儿和太太送来宜市居住。
“怎么不太平?”喻霁顺着朱白露的话题问。
话音未落,喻霁从后视镜里看见邵英禄的司机瞥了他一眼,又开玩笑似的加了一句:“有黑帮混战啊?茂市的治安不是不错嘛。”
“不是,”朱白露摇摇头,说,“你知不知道温常世?”
喻霁点点头,朱白露便道:“他不见了。”
“哦?”喻霁靠着椅背,轻松地说,“那不是好的不太平吗。”
朱白露看了喻霁几秒,微微笑了笑,说:“是啊。”
把朱白露送回了家,进到车里,喻霁摊在后座,对司机道:“快,带我去趟海门排档,饿死我了。”
喻霁觉得他前世欠了温常世的,温常世这人吃了他的,嘴也不软,两人面对面坐着吃,温常世光吃不够,还要问喻霁晚上相亲成果如何。
温常世就算不作表情,眼神里也带七分嘲讽,讲话又慢吞吞的,喻霁看着他就来气,筷子一扔上楼了。
喻霁上了楼,又不睡觉,坐在沙发上干等,听楼下一点儿动静都没有了,才去收拾餐桌。毕竟明天一早保姆还要来家里清扫,万一她发现桌上摆了两幅碗筷,岂不穿帮。
他下了楼,却发现温常世已经收拾过了。
桌子上外卖盒子都垒了起来,餐具也都放洗碗机里洗了。喻霁把洗干净的餐具拿出来,心说温常世虽然嘴巴贱,脑子也不是完全没长。
周一中午,接喻霁去看喻老先生的车准时停在了喻霁家门口。
喻霁拿着一个大包,又背着大提琴出来,正巧撞见温常世,喻霁瞪了温常世一眼:“我爸司机都来了,你还不躲好。”
温常世冷漠地回身,关上了客房的门。
喻老先生的状况确实不好。
喻霁到疗养院的时候,护工推着他在外头晒太阳。喻霁背着琴,走到外公面前,蹲下来,仰着脸叫他:“外公。”
喻老先生的脸色苍白,面颊和眼下都是皱纹,双眼无甚神采。听见喻霁叫他,隔了半分钟,他才向下看,面无表情地看着喻霁,像是根本没有认出喻霁来。
“外公。”喻霁的琴盒拖着地,带子从他肩头滑落下来,他伸手握住喻老先生的手,老年人的手大多冰凉,带着一丝寒气,喻霁捂了一会儿,喻老先生也没有反应。
照顾喻老先生的护工是一名朴实勤快的妇人,和喻霁还算熟,她对喻霁说:“这几天都没怎么说话了,总是在叫您母亲的名字。”
喻老先生风光过,也霁月过,盛年时贤妻爱女、至交好友常伴左右,生活和美无忧,到垂垂老时,却只剩下一个外孙还记着他。
“外公,”喻霁又说,“还记得喻幼怡吗?”
喻老先生眼睛睁了睁,呆呆看着喻霁,嘴里念了一声:“幼怡。”
过了片刻,他好像稍稍有些神志了,又对喻霁叫了一声:“幼怡。”
“幼怡来了吗?”他有些期待地看着喻霁,又看看喻霁背着的琴。
喻霁眼睛有些酸热,他站起来,推着喻老先生去了房间,要护工先照看外公一会儿,拿着包去了盥洗室。
他从包里拿出假发,和一条红色的长裙子。
裙子是喻幼怡参加大学毕业舞会时,喻老先生请大师定做的。喻霁很瘦,又找人稍稍改了改肩部的尺寸,便可以穿上了。
喻霁换了衣服,看着镜子里长头发的自己,假发的刘海遮住了太过英气的眉毛,发尾遮过胸口,他戴上母亲留下的珠宝,将衣领拉起来一些,敲敲盥洗室的门,要护工进来一下。这算是护工和喻霁的秘密,喻霁不会化妆,往常都是护工照着喻幼怡的旧照给他化的。
喻霁的眼睛和脸型和喻幼怡几乎一模一样,嘴唇像邵英禄,唇形漂亮,又很薄。念书的时候,总有人开玩笑说喻霁一看就是很无情的那一种大少爷,万花丛中走过去,没有人能让他真的去爱。
他给喻老先生拉了一个多钟头的琴,喻老先生拽着喻霁,和他说了许多没有条理的话。
对喻幼怡说她男朋友品性不好的,恳请她再考虑一下,又说不管怎么样,爸爸永远在,要喻幼怡别害怕。
到了三点多钟,疗养院医生来查房,喻霁将衣服换了,司机也敲门进来了,委婉地说,是时候要走。
喻霁一言不发地上了车,坐在车里看窗外,收到了一条邵英禄亲自给他发的信息,问他:“宝贝儿,和白露交往得还愉快吗?”
喻霁盯着屏幕,想了许久,才回:“不错的。”
第10章
喻霁背着大提琴进了门,一楼起居室中空空荡荡,靠海一面的落地窗窗帘开着,门窗紧闭,房里所有的物体都静置着,一点活气都没有。他握在手里的手机又震了一下,他抬手看了一眼,另一只手便一松,装着母亲遗物和假发的包落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这么失魂落魄,”温常世的声音从身后楼梯上传来,“相亲失败了吧。”
喻霁转过头,冷冰冰地看了温常世一眼,说:“滚。”
温常世拄着拐杖从楼梯上下来。拐杖是张韫之昨天给他拿来的,说方便行走。
可能是喻霁的状态的确很差,温常世没继续跟喻霁抬杠,他打量着喻霁,问喻霁:“大提琴?你的?”
喻霁“嗯”了一声,他看着手机屏幕,是他爸发给他的语音信息,他放在耳边听了,邵英禄说岑姨在收拾家的时候,找到了他和喻霁母亲结婚时的DVD视频,问喻霁想不想看。
喻霁不知要怎么回,便呆呆站着。
他还在想,温常世又说:“拉一曲听一听。”
温常世帮喻霁提起了掉在地上的袋子,一瘸一拐地拎着走到架子边放着,然后坐到了沙发上,还翘起腿,一副理所当然在等待喻霁演奏的样子。
喻霁过了些神,问温常世:“你脚不好为什么还翘起来?”
说完喻霁等了一会儿,温常世没动,喻霁便走过去,推了一下温常世的右边膝盖,让他双脚碰着地,问他:“还想不想好了?”
温常世被喻霁碰了一下,微微皱了皱眉头,但喻霁退开了些,他就没说什么。只是又指了指喻霁大提琴,意思是想听。
喻霁把琴盒拿下来,手扶着,问温常世:“你听得懂吗?”
“你不妨试试。”温常世说。
喻霁不想回复邵英禄给他发的信息,温常世态度也不是太差,喻霁便去拖了一把椅子过来,又拿出了琴,试了几个音。
大提琴和小提琴不大相似,大提琴沉闷一些,高音也未必能有多轻松愉快,没有他人协奏,更显的无趣。
喻霁拉了一首天鹅,再拉一首D大调无词,两首都不长,他一抬眼,温常世已经睡着了。
天色暗了,窗下的感应灯亮起来了,喻霁看着靠着沙发背闭着眼睛一动也不动的温常世,傻看了几秒,便很平静地把琴弓收起来了。他本来也没指望温常世能认真听。
皮质琴盒上有一块小小的刺绣标牌,是喻幼怡给他绣的。
喻幼怡是很浪漫主义的人,她拍摄婚礼视频,亲手修儿子姓名标牌的时候,应当不会去想,自己和家人以后会不会过得好。
喻霁半蹲着,把琴放进盒子,扣上一个金属扣,按扣碰在一起,轻轻一响,温常世又醒了。他目光锐利地扫过来,看见喻霁的动作,愣了愣,问喻霁:“好了?”
“怕吵醒你,”喻霁冷淡地对温常世说,“就收起来了。”
温常世的表情很鲜有地带着些心虚,他对喻霁说:“还行。”
喻霁本来觉得自己没生气,听完温常世的评价反而不悦,他问温常世:“行在哪里?让你做了个好梦?”
“要睡就上楼去睡,”喻霁看温常世要说话,马上打断了他,“免得又开始生病。”
温常世站了起来,向喻霁跨过来,喻霁抓着还没完全合上的琴盒,仰头警惕地看着温常世,问他:“干嘛?”
“喻霁……”温常世也半蹲在喻霁面前,眼睛垂着,看着喻霁的嘴唇,问他,“你化妆了?”
喻霁脸噌地红了,他低下头,声音有点大地说:“没。”
“化了吧。”温常世确信地说。
“没有!”喻霁迅速把琴盒全都扣好了,想站起来,胳膊被温常世一扯,脚没站稳,直接跪地上了。
温常世带着手套的手捏住了喻霁的下巴,强迫他抬头,喻霁抬手去推温常世的手臂,温常世却纹丝不动,反而用另一只手握住了喻霁的手腕,让喻霁施不出力。
“操,你放开。”喻霁惊怒地瞪着温常世,两人的气力差距太过悬殊,温常世还没怎么使劲,就把喻霁按得很牢。
喻霁骂温常世,温常世都没还口,他扯了张白色纸巾,蹭了蹭喻霁的嘴唇,纸巾上沾了很浅的一点红色。
“这叫没化?”温常世放开了喻霁,对他扬了扬指巾。
温常世的目光中带着怀疑和审视,他问喻霁:“你下午在哪里?”
喻霁抓着琴站起来,后退了一步,想回上楼,却被一把拉了回去。
“你下午在哪里?”温常世拽着喻霁的胳膊往沙发边拉,“你到底是什么身份?”
他把喻霁按在沙发上,把喻霁腰上的皮带抽出来,捆住了喻霁的手。
温常世重要的事全忘光了,结却打得一等一的牢,喻霁觉得自己手腕都快被皮带给勒断了。
“你是不是有病,我什么身份关你什么事?”喻霁曲起腿想踢温常世,温常世后退了一步,看了喻霁几秒,转身走回了放着喻霁的包的架子边上。
他回头看喻霁一眼,把喻霁的包拉开来,低头扯着包,摆弄着里面的东西。
“假发。”温常世嗤笑了一声,把手里的黑发丢在地上。
“这是什么?”温常世将喻幼怡那件红色的绸裙子整条拉了出来,抓着往沙发的方向走,裙子很长,曳在地上,一摆一摆的,像淌在浅灰色地板上的血。
他走到喻霁身边,把裙子蒙在了喻霁脸上。
“我再问一次,你下午在哪里?”
喻霁眼前血红一片,心跳得很沉,太阳穴突突跳着,听温常世低得十足冷漠的声音,心里很空,很燥,又很难受。
喻霁的手机又震了一下,温常世替他拿出来了,又替他解了锁,告诉他:“邵英禄给你发了一段视频。邵英禄是谁?”
“我爸,”喻霁气急,“你他妈别乱碰我手机!”
“你下午穿女装去找你爸?”温常世声音里带着无情的嘲讽,“口味这么重?不会是限制级视频吧?”
“我操你妈。”喻霁听不下去了,又抬脚想去踹他,脚踝给温常世抓住了,就像一个月前他捡到温常世时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