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妄言(45)

　　“哪里奇怪，你不觉得很可爱吗？”他说，“等树枝长大了，我们就给它找个老婆，然后生一堆小狗，哦，到时候要把玫瑰花田那里围个围栏，不然全被它们给造了……”
　　他滔滔不绝地说着还未来到的将来，眼睛亮得仿佛他说的这一切都会在某一天发生，他已经做好了迎接这一切的准备。
　　柳林帆此刻才真切地意识到——
　　姜森已经规划好了他们的未来。
　　身上暖意褪去，柳林帆手指冰凉，脚也僵住了，动弹不了半分。
　　嘴边弯起的弧度停在一个奇怪的角度，落不下，也无法再上扬。
　　他笑不出来了。
　　他害怕。
　　玩弄人心早晚会付出代价。
　　他想起幼时碰到的那位神神叨叨的算命瞎子，想起他对自己的警告，想起他在阳光底下却幽暗如无底深渊的黑色镜片：
　　「少年，你——假以时日恐会因为言语冲突而起血光之灾呀。」
　　「谨言、慎行，不可妄言。切记，切忌。」
　　柳林帆知道，他的诅咒大概是快要到了。
　　两个人在院子里站了会儿，柳林帆的肚子轻轻咕噜叫了声，他红着脸捂住肚子，姜森笑着给他揉了揉，道：“饿了？”
　　柳林帆点头。
　　“走，我给你露一手。”
　　姜森拉着他进了厨房，锅里热着一锅热腾腾的青菜香菇粥。
　　台子上锅铲调料乱成一堆，水溅得到处都是，不知道的还以为这里打过仗。
　　姜森献宝似的打开锅盖，让他看：“怎么样？香不香？”
　　一看这粥的卖相，柳林帆就知道不会是外头饭店里做的。
　　米放得多，水放得少，煮的时间久了，成了一锅介于米饭和粥之间的糊糊，不过勉强还算看得过去。
　　柳林帆注意到姜森拿着锅盖的手背上有两个红点，像是油溅上去留下的痕迹。
　　心中猜想暴露在他的脸上，柳林帆震惊道：“你做的？你什么时候会做饭了？”
　　姜森一个大少爷，怎么可能会下厨房？
　　见他惊讶的神色，姜森挺起胸脯，十分骄傲地道：“我学的。”
　　“学？”
　　“跟在我家厨子后面学来的，不过现在只会简单炒一点素菜，那些骨头肉啊什么的我弄不来，等我回去再琢磨琢磨，下次来做给你吃。”
　　好似被雷劈着了，柳林帆久久回不过神。
　　他喉头发紧：“你……你没事学这个干什么？”
　　“如果我们两个人以后要在一起生活，会做饭不是必须的吗？我也想你回家的时候能吃上一口热乎饭。”
　　“不是保姆做的，也不是外卖。”姜森说到这里，眼底泛上柔和的笑意，“我想亲自做饭给小舟吃。”
　　扑通。
　　柳林帆清晰地听见了自己加速的心跳声。
　　姜森给他盛了一碗粥，目光直勾勾地盯着柳林帆，柳林帆在这样赤裸直白的目光下，吃了一口。
　　“怎么样？”
　　姜森仔细观察着他脸上的每一丝反应，小心翼翼地等他的反馈，眼睛都忘了眨。
　　柳林帆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去，随后点点头，温声道：“嗯，挺好吃的。”
　　“那是，我是谁，怎么可能不好吃。”得到夸奖，姜森立即就精神了。
　　柳林帆捧着碗，氤氲热气扑上他的脸颊，将他的脸也熏得滚烫。
　　他一口一口，慢条斯理地把这碗粥吃完了，一点都没剩下。
　　吃完了，两个人闲着没事，想着去外面添置一点日常用品。
　　别墅是姜森新买来的，他只来得及添置一些简单的家具，牙膏牙刷之类的生活用品他还没来得及买。
　　两个人去了附近一家连锁商场，离得不远，也就没有开车，步行过去的，全当饭后消食。
　　购物车里堆满了成双成对的东西，一对的牙刷，一对的拖鞋，一对的碗碟，姜森推着车，柳林帆走在他身边。
　　偶然经过一面放酒的玻璃橱柜，在那面小小的镜子里，柳林帆看见此时的自己和姜森并肩而立的场景。
　　莫名的，看起来很是和谐。
　　在冷柜前，他平时喝惯了的那种牛奶只剩下一瓶了，他伸手去拿，却和一另只手同时碰到了盒子。
　　扭头一看，是个金发碧眼的老外。
　　老外用他充满口音的滑稽中文道：“不好意思。”
　　“没。”
　　柳林帆把那瓶牛奶往他那边推了推，示意他拿，自己则去拿了另外一种酸奶。
　　“蟹蟹。”
　　那老外道谢之后，和他身后的人说了什么。老外不是一个，是两个，一前一后，他后面还跟着一个比他高一点的外国男人。
　　柳林帆注意到这俩老外手指上戴着一样的戒指，猜到了这两人的关系。
　　他不动声色地收回了视线。
　　和柳林帆拿到同一盒牛奶的男人打量他几眼，又看向他旁边的姜森，笑了：“你门很般配哦，祝你们产长久就。”
　　柳林帆猛地被口水呛到，咳了个昏天黑地。
　　他脸和脖子咳得通红，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话也说不上来了。
　　姜森就在这时握住了柳林帆的手，对着那俩老外笑道：“谢谢。”
　　他就这么大大方方地承认了。
　　柳林帆憋着一口气，在对面俩外国人直白的注视下低了头，露在头发外面的耳朵尖红得滴血。
　　回家路上，两人一人拎着一个大袋子。
　　柳林帆还在想那俩老外，问：“我们很明显吗？”
　　“老外有他们的雷达。”
　　“哦……”
　　柳林帆轻轻跺了跺脚，他走了好半天，脚掌已经酸了。
　　“累？”姜森注意到了他的动作，把手伸向他，“给我拎吧。”
　　“不用。”
　　别墅区道路宽敞，现在也没什么人，姜森强行把柳林帆手里的袋子抢了过来拎住，柳林帆的手掌心已经被袋子勒红了。
　　柳林帆不想让他觉得自己娇气，道：“很重的，还有一段路呢。”
　　姜森问：“你要拎？”
　　“嗯，我拎。”
　　“好吧。”话音刚落，姜森就干脆直接把两个袋子都塞到了柳林帆怀里，柳林帆的视线瞬间就被袋子挡住，无语了。
　　虽然但是……也不用这么不客气吧？
　　他不想被姜森小看，好不容易抱住俩袋子，刚要往前走，身子一轻，双脚腾了空，——他被姜森整个背在了背上。
　　柳林帆惊恐大叫：“姜森！你干什么呀？”
　　姜森道：“抱稳了，别摔了。”
　　柳林帆：“……”
　　他就这么趴在姜森背上，他的背很宽，身上传来淡淡的香味，很好闻，莫名的让他好安心。
　　“放我下来，我很重的。”
　　姜森自然拒绝：“不放。”
　　柳林帆把脸埋进袋子里，只露出一双弯起的眼睛。
　　他盯着姜森白皙的后颈看，手指隔空在他脖子上点了点。
　　他们迎面碰到了同样步行出门的一家三口，父母在两边，中间是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她一边牵着爸爸的手，一边牵着妈妈的手，蹦蹦跳跳地走着。
　　和他们擦肩而过的时候，那个小姑娘还对着他们笑：“哥哥你们也回家呀？”
　　柳林帆羞得不敢抬头，姜森乐呵呵地冲她挥手。
　　他听见姜森说：“是啊，我们也回家。”
　　回家。
　　简简单单两个字，听得柳林帆手臂环紧，怀里的袋子被挤压发出细碎声响。
　　这样背着他的姜森，和他脑海中记忆里的一幅画面重叠起来。
　　他想起了小时候，在枇杷树下，姜森蹲在他面前帮他处理伤口，他耐心地哄着他，温柔地擦去他疼出来的眼泪，然后轻轻将他背起，带他去找宁一昔。
　　那时候在姜森背上的感觉，和现在的一样。
　　现在的他，好像又是自己最喜欢的那个——姜森哥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