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定谔的总裁(4)
「原来你……」郁韫韬脱口而出这三个字,却不知道怎么接下去。
智宣有些懵懂:「原来我什么?」
郁韫韬把玩着手中的金属眼镜,说:「原来你长这样啊。」
智宣一怔。
「走吧。」郁韫韬用指节叩了一下桌面,「既然你醉了。」
智宣这才想起装醉这件事,便说:「是的,我醉了。」
郁韫韬听了这句傻话,「哧」地笑了一下,只从荷包里拿出几张大钞,压在玻璃杯之下。智宣看见那只荷包,眼神不自觉地暗了一下:「这个钱包看起来很旧了。」郁韫韬笑着看他:「难道我看起来像是只用新货的有钱人吗?」智宣笑了:「极像。」郁韫韬将荷包收入贴近胸口的大衣内袋里:「相反,我是个恋旧的人。」
智宣笑了,没说话:连旧人都记不得了,还谈什么「恋旧」?
郁韫韬站起来,左手上搭着他的外套,右手朝智宣伸出。智宣愣了愣,才想起自己「醉了」的事情来,便道了句气弱的「谢谢」,伸出手来搭在郁韫韬的小臂上。隔着薄薄的精纺衬衫,智宣的指掌轻易地感受到郁韫韬小臂上肌肉的力量。
智宣想起那个他极度怀念的臂弯,恍惚地半闭了一下眼,真露出些确切的醉态了。
郁韫韬习惯了智宣那个机器人一样的样子,现在看着智宣流露软绵绵的醉态,说不意外是假的。怪不得韧子说他「表里不一」,「里比表好玩」,难道是这个意思吗?
他又忍不住想,智宣也在韧子面前露出这个模样吗?
智宣不知道郁韫韬的心理活动,正如郁韫韬不知道智宣的。智宣握紧了郁韫韬的小臂,只是那小臂是一只手握不住的,那智宣站直了身,便将手拿开。
郁韫韬看着他:「你是真的醉了吗?」智宣笑了:「你怎么能问醉汉这个问题?醉汉肯定是说没醉的。」郁韫韬微笑:「你的条理倒是很清晰,醉汉先生。」智宣似乎已感到自己的表演被戳穿了,但仍笑着演下去,这就是人生的态度。
郁韫韬推开门,与智宣走了出去。郁韫韬说:「需要找代驾吗?我们都喝酒了,不能开车。」智宣便说:「我家在附近,我走回去则可。」郁韫韬有些惊讶:「那么近?」智宣回答:「不然我也很难每天那么早上班。或许你很难相信,像我这样的人一样讨厌早起。」郁韫韬看着智宣说话,嘴角一直带笑:「是,很难相信。很难相信你讨厌任何事情。」智宣皱起眉:「我看起来像是对世界充满爱的样子吗?我讨厌的事情其实很多。」郁韫韬却说:「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很难相信你讨厌什么、也难想象你喜欢什么。」智宣豁然开朗:「我明白了,我像机器人。」说着,智宣顿了顿,将眼镜重新戴好,隔着镜片看,眼中诱人的水光似乎真的减弱了:「我喜欢这个设定。」
郁韫韬又是轻笑了一声:「这个设定!」
智宣也不知道自己从何时开始有了「工作机器」的代称。天地良心,他只是很珍惜自己的工作,以专业的态度完成每一件任务而已。他也没有想过故意装样子,只是认真工作起来,就自然是那个谨慎冷淡的风格了。久而久之,他也觉得这个「设定」在工作中非常方便,便也一直按照这个人设走下去。
其实对于郁韫韬也是一样。
郁韫韬心里产生共鸣,点了点头:「走吧。」智宣问:「去哪儿?」郁韫韬说:「去你家。」智宣一阵惶然:「什么?老板,您是在开玩笑?」郁韫韬依旧是笑:「不开玩笑。现在回去我那儿太晚了,在你那儿寄宿一晚。」智宣心想「不接受不肉偿房费的借宿」,自然不敢说出口。郁韫韬看见智宣很是犹豫,便问:「不方便?」说着,郁韫韬又道歉:「我多饮两杯,有些自来熟了。你是家里有人吧?」智宣摇了摇头:「不是,家里有点乱。您不嫌弃的话就来吧。」
郁韫韬相信智宣的家是不可能乱的。
毕竟智宣是何等一丝不苟的人,办公桌上一点灰尘都没有。
然而,郁韫韬错了。
智宣的家是真的乱。
郁韫韬进门那个呆住的样子,让智宣觉得有些好笑,又有些尴尬。智宣见郁韫韬似有话说,就问:「你有什么想问的?」郁韫韬问:「你家是养了哈士奇吗?」智宣失笑:「我一个便够了,还多一个哈士奇,岂不翻天。」
智宣尽力把沙发上的杂物收走,供郁韫韬一个放屁股的地方。那郁韫韬点头微笑,在沙发上坐下,又问:「你从不打扫?」智宣想说「那都是以前你的工作」,但只笑笑:「我有请阿姨,每周来一次。但她打扫完又很快回复这个状况了。」
白浪和智宣还曾同居过好几个月。白浪的理由是「你家需要一个打扫的人」。智宣还记得白浪第一次上他家里,二人在玄关处激吻半天,正要奔入房间,白浪却被眼前景象惊呆,将欲`火焚身的智宣丢开一边,自顾自地收拾起来。因为是夏天,又没来得及开空调,白浪很快就出汗,智宣只觉得他很性`感,便扑上去,搂住白浪滚烫的身躯,深情抚摸。白浪却皱着眉将他推开:「我刚扫过的地,你别踩。」现在回想起来,那一刻认真专注的白浪,不正是现在郁韫韬常见的表情吗?
智宣灌了自己一大口冰水,冷却回忆,才又倒了两杯水,走到客厅,看到郁韫韬坐在沙发上,一脸严肃地看着凌乱的客厅。智宣知道,郁韫韬一定是很想撸起袖子干家务。那就是白浪啊。
想到这些,智宣忍不住笑了起来。
郁韫韬扭过头,看到站在门边的眼中盛满笑意的智宣,好像有什么影子与他重叠了起来。
智宣见郁韫韬皱眉,便收敛了笑意,将手放到茶几上。郁韫韬再次皱眉,似乎很难受。智宣知道,郁韫韬一定是想大吼「杯垫啊,用杯垫啊,不然会有一圈水印的你知道吗」。那就是他的白浪啊。
智宣半蹲着,打量着郁韫韬的脸色,眼神中是自己所无法察觉的温暖。郁韫韬看着智宣,说:「我想我确实认识你吧!」智宣一愣。郁韫韬又环视四周:「我是不是来过这儿?」智宣细不可闻地叹气,然后勉强笑了:「是的,有一阵子我们关系还不错。」郁韫韬问他:「是很好的朋友吗?」智宣点头:「是很好的朋友。」郁韫韬又问:「那是怎么变不好了呢?」
智宣心中一酸,但他知道这份酸涩太浓,是无法掩饰的,尤其是在郁韫韬这样世故的人面前。
第六章
如果强行掩饰,反而会显得可疑。因此智宣便坐上了沙发上,毫不在乎地坐在皱巴巴的毛巾上,果然看到郁韫韬又难受地皱起眉来。这反而让智宣放松了些,智宣便放任自己露出悲伤的样子:「我也不知道!你突然就消失了。我担心了许久。我想应该就是你出事的那段时间吧。可惜我们也不是熟到知道对方家庭情况的程度,不然我也不用担心那么久了。」
郁韫韬看出智宣是真心难过,便抱歉地一笑:「对不起。害你担心了。」智宣故作坦然地笑笑:「没关系,人没事就好。」郁韫韬却又说:「还有,你在公司见到我的时候那么尴尬,也是因为这个吧?本来很好的朋友突然消失,再次相见却不认得了。」智宣叹了口气,说:「是啊。真是很尴尬。」
郁韫韬拿起手中的水杯,跟智宣的杯子撞了撞,发出类似酒杯碰撞的悦耳声响:「以茶代酒,跟你道歉。」智宣笑了:「不敢。」郁韫韬道:「听说你下班了,就是另一个人。」智宣无奈地捏了捏鼻梁:「到底二少都跟你说了什么?」郁韫韬喝了一口杯中的冰水,笑了:「他说的都是好话,你信我。」智宣笑着说:「哦?什么时候『表里不一』都算好话?」郁韫韬却道:「我觉得没什么不好,也不是那个意思。私下和工作两个状态是很正常的,我也是……你既然以往与我是好朋友,也知道我私下不是工作的那个样子。」智宣想起白浪,耳根都有些热了:「那真不是一回事。所以之前我才不敢认你。」郁韫韬有些爽朗地笑起来,露出那大白牙,俨然就是白浪的样子了,又让智宣产生要吻他的冲动。
郁韫韬笑够了,一双黑暗的眸子定定地凝睇住眼前发愣的智宣:「那我们又是朋友了?」智宣怔了怔,心中一片酸楚:「恐怕很难。和老板做朋友,这种事情好难把握分寸。」郁韫韬便说:「你可以试试,说不定还不错。」说着,郁韫韬又拿起桌子上的抽纸巾擦了擦玻璃茶几上的杯子留下的水印,再将抽纸巾叠成四方,作为临时的杯垫垫在杯子底部,才再将杯子放下。
智宣看着郁韫韬终究还是受不了,忍不住觉得好笑:「其实吧,我家有杯垫。」郁韫韬睁大眼睛看他:「那你为什么不用?」智宣心想「因为想看你抓狂」,笑答:「一直放着,不习惯用。」说着,智宣又大方地往后靠在那堆堆积如山的脏衣物上,看着郁韫韬险些暴走的表情,笑着说:「我知道你受不了这个。实在不行,您还是回家吧。」郁韫韬无奈地笑了笑,说:「我就偏不走呢!」智宣说:「无所谓,难受的是您。」
其实说难受,也不会很难受。
智宣的家也只是乱,并不脏。浴室也肯定是干净的,储备在家准备出差用的一次性内裤也不会有卫生问题。郁韫韬洗过澡走出来,下`身围着大浴巾,浑身冒着热气的,那八块腹肌看起来就跟铁板上的牛肉一样好吃。作为「肉食男」的智宣却装成「草食男」一样,一脸正经地看着郁韫韬:「你怎么不穿衣服?」
郁韫韬说:「你给我的衣服不合身。」智宣当然是故意的,嘴上当然不说:「哦?原来你这么壮,真是看不出。」郁韫韬勾了勾嘴角:「我当是夸奖了。」智宣走近郁韫韬,遏制住自己要摸对方腹肌的欲`望:「那怎么办?光着身子睡觉可以吗?」郁韫韬想了想,说:「那也可以。」郁韫韬坚持要洗衣机自洁过后再洗自己的衣服。智宣懒得管,由他自己折腾。
郁韫韬等洗衣机自洁过后,才放自己的衣服进去。郁韫韬的西装除了外套之外都可以机洗,他不喜欢那种非要送去干洗的衣服。因为他洗完衣服都是要高温烘干的,那种娇贵的布料经不起这一道工序。待烘干过后,郁韫韬正想召唤智宣,却见智宣已经自动自觉地把挂烫机推到他面前,做了个「请」的手势。
智宣靠在门边,看着郁韫韬认真地烫平每一道或深或浅的褶皱,如同多年前的每一天那样。
到底他这个懒惰的邋遢鬼是怎么跟这个勤奋的小洁癖一起住那么久的?
果然是像梦一场啊。
智宣又想,幸亏只是同居了几个月,若是久了,必然会厌烦吧。
郁韫韬将衣服烫平,便扭过头看智宣,一笑:「你发什么愣?」智宣这才回过神来,郁韫韬说:「有你这么做主人家的,看着客人自己忙活?」智宣弯着那双细长的眼睛笑:「可你不是说咱们私下是朋友么!我对朋友就是这样,爱理不理的。」郁韫韬将挂烫机复原,又说:「那你这样子,朋友多吗?」智宣答:「不少。」郁韫韬便说:「你这样还能有不少朋友,可见长得漂亮还是有好处的。」智宣听了这话,心莫名有些悸动,然后又立即骂自己不中用。
郁韫韬似乎没发现自己说了一句撩汉的话,淡定地收好挂烫机,又说:「你对朋友再爱理不理,也起码带我去客房吧。」智宣便带着半`裸的郁韫韬走,他心里却想着如果能把他带进主卧就好了。如果他们是在夜场再遇,智宣一定会说「什么客房,我家没有这种东西,主卧的床很够大,不信你试试」。然而他们是在职场再遇,还是这个情况,智宣只得装作心如止水,领了总裁大人进客房。
郁韫韬看见客房,也算松一口气。
得亏智宣平常不怎么进客房,每周又有阿姨打扫,客房还是像样的。不然郁韫韬得打扫一小时再睡觉,那就真的不如回自己住处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