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撩(96)

　　现如今，汤煦站在湖的对岸，景色还是与之前同样的景色，汤煦却已经不再是从前那个小少爷了，褪去了曾经汤家少爷的外壳，汤煦变成了一个最普通的普通人，甚至比普通人还要不如。
　　又一阵潮湿的风吹来，汤煦感觉到自己身上有一股浓重的烟臭味儿，没办法，在网吧打工就是这样，那里昏暗，嘈杂，什么人都有，身上难免染上各种味道，就算是你天天洗澡也没有用。
　　站在湖边儿，看着附近繁盛的景象，闻着自己身上难闻的味道，汤煦忽然感觉到了一阵从心底而生的烦闷。
　　到底为什么，他会沦落成现在这个样子呢？
　　他到底是做错了什么，才会被惩罚从神坛跌入泥泞的深渊？
　　如果汤煦从小过得就是这样的生活，他大概早就习惯了，但他是从小锦衣玉食、含着金汤匙长大的小孩儿，现在却猛地要让他过这样的生活，这对他来说真的太折磨了。
　　从俭入奢易，从奢入俭却太难了，汤煦知道幻想是没有意义的东西，可他总是反复地、没有征兆地想起从前的生活，想起跟朋友们一起骑着摩托出去玩儿，想念从前干什么事儿都不用考虑钱的生活。
　　他知道现在的苦难只是暂时的，也知道自己还有那么多的朋友陪伴，他知道那些债务对他来说已经不算什么了，可是哪怕如此，哪怕所有的一切都很顺利，汤煦还是觉得痛苦，觉得难堪，他觉得每时每刻都是煎熬。
　　——因为现在的生活与曾经的生活对比太强烈了。
　　他真的好希望这是一场梦，一觉醒来，他还是那个嚣张跋扈的小少爷，不用刷碗，不用看场子，身上没有这些让人难以忍受的烟味儿。
　　他站在湖边儿，睁眼，闭眼，再睁眼，再闭眼，又使劲儿的掐自己，想要从“梦境”中醒来，然而什么都没有发生，他还是带着满身的烟臭味儿，站在曾经住过的别墅对岸。
　　有个妈妈弯腰牵着孩子从汤煦身边儿走过，小孩儿被妈妈逗得咯咯直笑，走到汤煦正后方的时候，却突然尖叫起来：“妈妈！这个哥哥身上好大的烟味儿啊！好难闻！”
　　妈妈十分嫌弃地偏头看了汤煦一眼，像是见到了什么洪水猛兽似的，弯腰抱起自己的孩子，转身朝着反方向走去：“这是个坏哥哥，宝宝不要学他。”
　　汤煦站在湖边儿，感受着湖面潮湿的冷风，听着两人离去的脚步声，缓缓地闭上了眼睛，然后蹲了下来。
　　夜渐渐深了，附近的游客逐渐稀少，周围的霓虹灯也逐渐暗淡，变成了黑乎乎的一团。
　　汤煦依旧蹲在原地，整个人蜷缩成一小团，好似被人类抛弃的流浪动物，得不到主人的任何垂怜。
　　从前汤煦心情不好的时候也喜欢看这个湖，湖面平静开阔，湖水波光粼粼，每次见到这种景象的时候，汤煦都会觉得平静下来，好似温和的湖水在缓缓地流淌进自己的心田，然而今天不是的，看着这平静而深沉的湖水，汤煦却突然有一种很强烈地冲动——他想从这里跳下去。
　　跳下去吧，跳下去吧，冰冷的湖水灌进肺里，闭上眼睛的时候，就什么都不用再想了。
　　跳下去吧，跳下去吧，沉入最深的湖底，他就又可以变成从前那个无忧无虑的小少爷了。
　　很奇怪，当初那那么多债一起排山倒海一般压过来的时候，站在人来人往的路边儿，汤煦看了很久，到底是没狠下心来，而现在，明明知道那些债务是可以还清的，明明知道还有那么多朋友会帮自己，汤煦却还是觉得好累，他不想再继续下去了。
　　希望是有的，但是太遥远了，汤煦忽然就不想伸手去捕捉了。
　　他已经回不到从前了，哪怕他还清了债务，他依然只是一个什么都不会的小少爷，要经受风霜的吹刮，雨水的浸淋，他就像是一簇本来就渺小的火苗，颤巍巍的，马上就要熄灭了。
　　这世界很好，可以看到春暖花开，可以经历鱼跃雁回，可以遇到很多很好很好的朋友，也有很多快乐的瞬间，但汤煦还是不想再继续下去了，这些东西跟往后经年累月的辛苦比起来，好像也没那么值得留恋。
　　真的没有什么留恋的了吗？很快的，汤煦又想到了一个人，在想起那个人的名字的时候，他的心脏忽然锐痛了一下。
　　——陆柏清，陆柏清。
　　汤煦想，如果他真的从这里跳下去了，他就再也见不到陆柏清了吧？
　　汤煦曾经不知一次地想过，那一次站在马路边，自己最终没有选择冲出去，很大程度上其实是因为陆柏清。
　　陆柏清是太让汤煦留恋的人，如果说其他朋友们给了汤煦很多帮助，那陆柏清给予汤煦除了帮助以外，还有许许多多的陪伴与爱。
　　汤煦的家里出事之后，也有朋友直接就跟汤煦断了联系，而作为与汤煦最亲密的男朋友，陆柏清从来没有想过要放弃汤煦，他对汤煦毫无保留，把自己所有的最好的都给了汤煦。
　　汤煦的心软了，他站在河边，摇摇欲坠，好几次想转身回来，但最终还是没有。
　　算了。
　　汤煦想，算了吧。
　　他没有力气去爱了。
　　汤煦站在站的位置比较显眼，周围的路灯很多，就这么直接跳下去目标太大了，很容易被人发现。
　　不过汤煦对附近很熟悉了，想找个没人又偏僻的地方对他来说是轻而易举的，他缓缓地站起来，揉了揉已经蹲麻的小腿，慢吞吞地朝着湖边儿的小道走去。
　　他很快就走到了一片浅浅的人工沙滩，这里很安静，鲜少有人经过，灯光也黯淡，远处的灯光虚虚晃晃，给人一种不太真切的感觉。
　　湖水轻柔地拍打着岸边的小沙子，汤煦把书包随意地丢在旁边，脱下了鞋子，脚尖探入湖水，任由水没过自己的脚踝。
　　这会儿是五月中了，天气回暖，湖水也没有那么冰冷了，汩汩的水从脚趾的缝隙流过，凉丝丝的，莫名给人一种放松的感觉。
　　汤煦有些有些愉悦地想，能在这样柔软的水中结束自己的生命，或许也算是一件快乐的事情吧。
　　在水中站了一会儿，汤煦又重新回到了岸边儿，他从书包里翻出手机，决定给陆柏清打个电话。
　　刚才心情不好的时候，汤煦特意提前关掉了手机，他怕陆柏清突然打电话过来，挫败自己想要自杀的决心，这会儿已经站在湖里了，他又突然改变了主意，他想，再怎么说俩人在一起了这么久，他还是应该跟陆柏清道个别的。
　　拿起手机之后汤煦又重新走进水中，刚一开机，手机便弹出了许多条来电提醒，短信提醒，还有微信提醒，不用想，都是陆柏清的。
　　这会让已经凌晨一点了，汤煦迟迟没有回家，陆柏清肯定很着急了，汤煦把那些提醒一一划掉，然后拨通了陆柏清的电话。
　　几乎只是一秒钟，电话立刻就接通了，陆柏清的声音从听筒那边儿传来，失去了往日的冷静，他的声音里是藏不住地担心：“你在哪儿？我现在去找你。”
　　“我在人工湖旁边儿，”汤煦站在湖水中，很老实地回答说，“就我家之前别墅对面的那个人工湖，你还记得吗？”
　　“你在那边儿干什么？汤煦，你冷静一点儿。”陆柏清很快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电话那边儿想起了一阵窸窣的脚步声，紧接着是穿衣服的声音，拿钥匙的声音，陆柏清的声音再次再次响起：“你在那儿等着，我现在立刻就过去。”
　　“你不用来找我，来不及的，从你家过来要半小时呢，”汤煦握着手机，语气轻快道，“我要走了，陆柏清，这破烂世界我受够了，我马上就要解脱了。”
　　“你冷静一点儿，汤煦，”陆柏清的声音很沉很沉，，他是一边跑一边跟汤煦说话的，能听到很明显的喘息声，“有什么事情都可以解决的，不是吗？还有我陪着你，还有你那些朋友在陪着你。”
　　“你别自责，你已经很好很好了，”汤煦到底是不忍心让他这么难受，轻轻地叹了口气，反过来安慰起他来，“这件事我已经想了很久了，我想死跟你没有关系，我只是太累了，我不想再这么辛苦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