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行(6)

　　当然了，也许“失聪”和“失明”都是假的，但是口干舌燥和浑身发抖一定是真的。
　　太可怕了。
　　好多人啊。
　　都不认识。
　　他们都是谁，我在哪里，我要说什么，他们要干什么，我什么时候能走，我该看谁，不会要我上去唱歌吧，我不会，我不想，放过我，好尴尬……
　　夏时安想，如果他真的有罪，他愿意接受法律的制裁，而不是进入这一间密闭的、充满了陌生人的KTV包厢。
　　他这辈子没做过坏事，为什么命运要这么对他。
　　去他妈的！
　　都是这个……徐……徐乐承……的错。
　　原来他叫徐乐承。
　　夏时安又想。姓徐的混蛋在他这里逐渐变得完整了一些。
　　但这有什么用！他宁愿自己不认识他！
　　一个打扮得十分辣妹的小姐姐肉眼可见地喝嗨了，顶着她那夸张的烟熏妆凑到夏时安边上，大声笑道：“乐哥，不给我们介绍一下？啊哈哈哈，什么时候谈的啊。”
　　“瞒得我们好惨，真的是。”有人颇为阴阳怪气地附和了一句。
　　之前把门拉开的高壮男人嘲笑道：“都没跟我说，哪能轮得上你们？”
　　“乐哥快介绍啊！”
　　“徐乐承你说话啊！你是不是男人！”
　　“乐哥乐哥乐哥！”
　　徐乐承不知道从哪儿摸了个话筒，就对着那话筒笑道：“我爱说不说，你们管我。”
　　众人默契地安静了一瞬，然后又是怪叫声连连：“哦哦哦哦哦哦——”
　　夏时安：“……”不是，大哥，说好的解释呢？？？
　　他震惊地转过头，用难以言喻的表情看着徐乐承，徐乐承也看了过来，对着夏时安扬了扬嘴角——好家伙，这一场面正好可以有三种解读。
　　夏时安以为的：想刀一个人的眼神是藏不住的，徐乐承你最好赶快解释，你不要真的以为我会喜欢你啊。
　　徐乐承以为的：又看老子？我说这小子尾行我这么久，肯定有点不对……装挺好，再看看他什么时候露出马脚。
　　围观群众以为的：真他妈是新对象啊，这深情对视的样子……把狗骗进来杀，操。
　　于是，那些不做人的人又开始起哄了。
　　夏时安两眼一黑，四肢僵硬，不知道怎么的就被徐乐承按在了自己身边坐下，就剩了一缕白色魂儿飘在头顶，已然半死不活。
　　但其实……除了刚开始的那一阵，这群人的注意力就没那么集中在夏时安身上了。KTV实在暗得很，这群人的桌上已经摆满了各种大大小小的酒瓶，最起码喝空了有一大半。
　　要说在场还算十足十清醒的，估计占比也不多。
　　而且这些人来KTV，那是真的爱唱歌……
　　点歌机列表已经有点不堪重负。
　　一首接一首，一首接一首……仿佛是要完成什么KPI指标，不把嗓子唱劈了就算输。
　　当然也有不唱歌的。
　　高伟一屁股坐在徐乐承的另一边，那头沙发明显就好像往下沉了些许。他就是先前拉门的那个高壮男人，穿一身黑，剃了个小平头，五官谈不上多么帅，但是非常硬朗。
　　从夏时安进来后，高伟就相当注意他。
　　高伟观察了一会儿，默默地拉了拉徐乐承的袖子。
　　“嗯？”
　　高伟凑近了些，小声道：“乐哥，你新对象怎么一句话都不说，该不会是哑巴吧？”
　　徐乐承抬手就削了高伟脑壳一下，无语地说：“你才哑巴。”
　　高伟问：“那为什么不说话？”
　　徐乐承说：“就非得跟你说？”
　　两人对视。
　　高伟面无表情地问：“你别是在骗我吧？不是新对象啊？”
　　所有人里面，也就他跟徐乐承的关系最好。当然，他的确是经常和徐乐承厮混在一起，基本上，徐乐承所有的局都有高伟一份，上刀山下火海那可是从不缺席。
　　徐乐承摸了下鼻梁：“唔。”
　　也没正面回应，也没反对。
　　有那么一瞬间，高伟觉得自己是咸吃萝卜淡操心，有点无语地道：“……我不管你了啊，你别自己玩脱了。”
　　神奇的是，夏时安完全没有听见徐乐承和高伟的这一段小声对话，因为刚刚他整个人所有的精力都用来对付之前的烟熏妆姐姐了。
　　她早就盯上了夏时安，一等他坐下后，就跑过来主动和他聊天。
　　“你叫啥？”
　　“是我们院的吗？”
　　“是其他院的？”
　　“还是对门美院的？”
　　“看你长得好乖啊嘻嘻嘻……”
　　她甚至企图上手摸……夏时安的脸。
　　夏时安一个疯狂的战术后仰，又毫无防备地靠在了徐乐承的身上。
　　徐乐承：“……嗯？”
　　夏时安立刻又把身体绷直了，像一根笔直笔直的电线杆。
　　下一秒，徐乐承把胳膊伸过来，开玩笑似的推了推烟熏妆姐姐，嘴里道：“张可妍，注意点，别当面撬我墙角啊。”
　　夏时安：“……”
　　夏时安被徐乐承和张可妍同时挤在沙发中间。徐乐承的胳膊就放在他背后，仿佛一个拥抱的姿势。张可妍摸他脸没摸上，就硬是把手搭在夏时安的膝盖上。
　　张可妍喝多了，含含糊糊地说：“我掰直了算我的。”
　　徐乐承冷笑了一声：“屁。”
　　夏时安：“……”
　　他已经恍惚了——请问这里是盘丝洞吗？为什么每个人都看起来这么可怕？
　　受、受不了了……这次夏时安是真的不能呼吸了，被挤的……物理意义上的不能呼吸。
　　他做梦也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被他妈的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夹在中间，夹心饼干也没这样的挤法。
　　夏时安忍无可忍，终于猛地一下子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所有人都抬头看他。
　　夏时安顿时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
　　刚刚冒了点头的愤怒小火苗又弱弱地熄灭了，他咽了下口水，跌跌撞撞地就要赶紧坐下。
　　然后——
　　他就直接坐到了徐乐承的腿上。
　　徐乐承竟然在转瞬之间把他的那双长腿伸了过来，可恶地挤走了夏时安的位置——虽然那沙发上本来也没什么位置。
　　夏时安：这狗日的什么时候……！
　　夏时安觉得自己的脸几乎是立刻烧了起来，不带半点犹豫的。他从未和谁这么亲密过，尤其是坐下来之后，徐乐承就用手环上了他的腰，然后整个人往前靠了过来。
　　徐乐承：“坐的真准。”
　　夏时安：“……”你要不要听听你在说什么东西？
　　高伟感觉自己受到了成吨的打击，眼睛都要瞎了：“操。”
　　张可妍看着徐乐承，终于也憋不住了怒骂道：“你他妈要点脸吧！”
　　“你要点脸吧。”夏时安脑袋嗡嗡作响，居然也面无表情地跟着小声重复了一遍。
　　他侧过头看着徐乐承，徐乐承对他笑了笑。
　　“哦。”高伟神奇地看了夏时安一眼，自己一个人嘀咕了一句，“会说话啊。”
　　夏时安又说：“徐乐承。”
　　徐乐承用鼻音“嗯”了一句，有点儿惊讶。
　　小社恐第一次喊他的全名。
　　夏时安紧紧地抿着嘴唇，在昏暗的KTV包厢里面，被徐乐承半强迫地按着坐在腿上。他侧着脸，离徐乐承很近，双手也不知道该放哪里好，有些局促地不敢乱动。偶尔灯光闪过来的时候，夏时安干干净净的眼神就会被跟着照亮，然后朝徐乐承看过来。
　　徐乐承环着夏时安的腰，喉结不由自主地滚动了一下。
　　奇怪，那眼神，他倒是有点接不住。
　　徐乐承想了想，严肃地问道：“想玩真心话大冒险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