闪婚(54)
外面天阴着,空气都是潮湿的,玻璃窗内的一切看着都是乌蒙蒙的,不真切。
二楼主卧的床很大,广浩波躺在床上安静地睡着,显得那张床又空又大,好像随时能把床上的人吞噬掉一样。
看不清的东西都容易让人产生恐惧感,楚芮也是,心里的恐惧想忽略都不能。
广浩波跟他结婚五年了,他的人现在只想离婚,如果放在三年前,两年前,他可能都会毫不犹豫地同意,但,他现在并不想放手了。
楚芮把烟头摁灭在烟灰缸里,又在阳台上站了会儿,吹散了身上的烟味才回房间,转身间眸色隐藏在一片阴影里,看不出来他心里在想什么。
走到床边坐下,楚芮一下下摸着广浩波红通通的脸,只能一遍遍试着梁医生之前教过他的办法。
“小波,别睡了。”
“你想吃糖吗?”
“爷爷昨天给我打了电话,问我上周末怎么不带你回老宅吃饭。”
“蛋糕店的铃铛跟樊正也给我打过电话,问你的情况。”
“你想不想做新品蛋糕,或者,新品饼干?”
“我把张嫂跟周叔叫回来了,张嫂做了很多东西……”
不管楚芮说什么,床上的人都没反应,眼皮还肿着,脸色黄白,肉眼可见地速度一天天在消瘦着。
楚芮不愿意回想那晚他的失控跟慌乱,那晚之后广浩波发了高烧,反反复复烧了两天,第三天退烧了,但烧退了也没醒。
广浩波那晚的哭声跟无助的呢喃声还是那么清晰——
楚芮,你不是,说过,不让我疼了吗。
楚芮,你别,碰我……
楚芮,我恨你。
楚芮,你让我觉得,恶心,恶心……
楚芮,我不想,再见你了。
楚芮,我想爸爸妈妈了,爸爸妈妈,什么时候,能带我走呢,我也想变成星星。
……
广浩波的话每天都绕在楚芮耳边,每个字都像钉子,猛烈地扎在他身上。
他之前发烧的时候不愿醒,并不是所有时候都没意识,偶尔醒了,浑浑噩噩喝点水吃点东西,然后再继续睡。
这次他是彻底不醒了,不喝水,不吃饭,就那么一直躺在床上。
家庭医生每天都来,第三天要给他插营养液的时候广浩波醒了,他腾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外面大雨,房间里昏昏暗暗,沉闷的光影在他眼底流淌,闪过之后依旧无神,盯着某个地方,眼里空荡又不见底。
雨点声跟楚芮的说话声揉在一起,过了很长时间广浩波终于有了反应,在看清楚芮的那一刻,伸出手用力推了他一把,但他的力气实在太小,楚芮动也没动一下。
广浩波推不动人,抱着头,趴在自己膝盖上尖叫一声。
叫声尖锐,楚芮甚至都不相信是广浩波发出来的声音,那么的绝望,压抑,痛苦。
无论他怎么道歉,广浩波一直不愿抬头,尖叫着让他走。
楚芮不想再刺激广浩波,知道他不想见他,出了房间,但没走,一直站在门口。
广浩波不再叫了,他也不想睡在二楼的卧室,从床上下去,但他三天没吃没喝,没走两步就摔在地板上。
楚芮听到声音推门进来,看到广浩波就那么仰面躺在地上,眼泪像是决了堤一样,淌不尽,地板上已经多了一片水渍。
楚芮感觉胸口像是被人剜了一块,广浩波没撑多久,因为体力不支又昏睡了过去,这次醒得很快,两个小时之后就醒了。
楚芮慌慌张张给他喂了半碗水半碗小米粥,但广浩波吃下去没几分钟全都吐了出来,楚芮一直坐在他身侧,广浩波直接吐了他一身。
楚芮又抱着广浩波进浴室洗了个澡,广浩波没力气挣扎,瘫软着四肢,任由楚芮揉搓。
虽然已经过去了好几天,但广浩波身上还是青青紫紫一片,手腕上的勒痕依旧明显,颈后被他咬破的皮肤已经结痂了,但依旧触目惊心。
楚芮不敢多看,眼睛盯着地板,还有地板上碎裂的水珠。
就这样又折腾了两三天,广浩波终于能吃进东西了,脸色也在一天天变好。
这次他不再尖叫,变得格外温顺。
但他不再开口说话,楚芮让他喝水他就喝水,让他吃饭他就吃饭,他也不再看楚芮,不再直视他,不再躲着他,当他不存在,当他是透明人。
短短半个月的时间,两个人都像是被人扒了几层皮一样。
张嫂知道他们之间肯定是出了问题,心疼广浩波又不知道怎么做,只能每天变着花样给广浩波做东西吃,周叔也是时时刻刻不敢放松,楚芮去上班,他就跟在广浩波身边,丝毫不敢大意。
广浩波无视身边所有的人,不跟任何人说话,每天大部分的时间都在发呆,躺在花园里的躺椅上睡觉晒太阳。
他在花园里一坐就是大半天,直到下雨了或者起风了,才木木地仰起脖子抬头望望天,然后又僵硬着起身,低着头慢慢走回去。
晚上楚芮躺在他身后,从身后搂着他,“小波,我要怎么做,你才能好呢?”
“小波,你说说话吧。”
“小波……对不起……”
广浩波终于有了反应,呼吸急促,“楚芮,你跟我,离婚吧。”
又是这两个字,楚芮趴在广浩波脖子上,下巴在他凸起的脊骨上蹭了几下,“除了这个,什么都行。”
广浩波又开始沉默,眼里一片死气沉沉,重新望向窗外,看一会儿又慢慢合上了眼皮,“楚芮,你说,人什么时候才会死啊?”
楚芮心里咯噔一下,胳膊又箍紧了怀里的人,好像他会被窗外的风吹走。
广浩波的沉默跟无视,一直从夏到秋。
入秋了,风的力气越来越重,其余的一切都变得脆弱了。
花园里的花也快落干净了,周叔每天都在院子里打扫枯萎的落花跟落叶,但每天都有新的落叶,怎么也打扫不完。
晚上如果有风,广浩波就一直睁着眼听外面呜呜的风声,感觉自己的身体也变得轻飘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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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之后公司里越来越忙,楚芮经常得去外地出差,但他出去最多两天就匆匆往回赶,这次最久,三天还没处理完,他等不及了,当天晚上酒局一结束就直接买了回家的机票。
周叔跟张嫂今天跟他汇报了三次,广浩波早上七点准时起床,吃了早饭就在院子里晒太阳,中午吃完饭又看了两个小时电视,晚上十点上楼睡觉。
一切正常,但他总是心慌,一下飞机就让司机快点开车,看到熟悉的大门了他才觉得安心了不少。
已经后半夜了,二楼的灯亮着,阳台上的窗帘被风吹着飘出窗外。
楚芮下了车,再抬头往二楼一望,呼吸一滞。
二楼飘出来的不仅仅有窗帘,还有一双赤裸的脚,楚芮看得双腿直发酸。
广浩波坐在阳台边,两只手反撑着窗沿,仰着头看头顶的天,身上只穿了一件薄薄的睡衣,风吹着,衣服紧紧贴在身上,薄薄的睡衣包裹着薄薄的身体,脆弱到不堪一碰。
“小波,”楚芮不敢大声说话,张开手站在阳台下,“小波,你进去,回房间,别坐在阳台上,太危险了。”
虽然只是二楼,但房子是挑高设计,二楼也并不矮,楚芮吓得心脏怦怦直跳。
广浩波听到声音,只是低头看了眼楚芮,很快又抬起头看天,头顶什么都没有。
“我不喜欢,二楼的主卧。”广浩波自言自语。
楚芮听到了,忙开口,“好,不喜欢我们就搬走,不住了,你想住哪个房间都行,三楼?一楼?还是我们之前住的公寓?”
“今天,没有星星。”广浩波声音很小,淹没在风里。
“今天阴天,要下雨了,没有星星,你想看星星,我们明天晚上再看,明天晚上我陪你看,行吗?小波,你进去,回房间。”
广浩波叹了口气,垂下头,晃着两条腿,歪着头望着楚芮,几秒钟之后,眼睛笑吟吟的,是最初见他时懵懵懂懂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