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难自控(101)
偶尔,许戚会想起和白甄霞坐在警局里说的那番话。但他没办法告诉廖今雪,抑或者说他也在忐忑,不确定一个曾经亲手抛弃了孩子的母亲,能否做到这个承诺。
再次听到蒋明的消息,是在半个多月以后。
同学群右上角一大早就高高挂起鲜红的99,许戚想要忽略都难,几百条聊天记录所能提取出的重点只有一个——蒋明出事了。
和廖今雪无关。不知道是谁挖出几年前蒋明深夜酒驾,肇事逃逸还撞死过人的新闻。在当时,这个事故被匆匆定性成了‘意外’,官方给的理由是监控缺损,证据不足,于是就和绝大部分交通事故一样不了了之。
本来这件事没有多大水花,但就在不久前,受害者家属突然决定起诉蒋明,不仅专门找记者接受采访,还上了当地的报纸新闻。
家属的态度十分强硬,确定当初的监控是有人收了肇事者家里的钱,蓄意隐藏。警察一开始连人都抓到了,最后因为没有证据,才又给好好地放了回去。
旧案重提,事情在宁城当地闹得沸沸扬扬,而这件原本普通的交通事故之所以传播得如此迅速,少不了网络和蒋明本人的功劳。
受害者家属放了一段视频,可以看见打码和不打码没有任何区别的蒋明在律师面前大放厥词,话里话外都在明示他家里厉害,他爸有背景,这种事情可以摆平一次就能摆平第二次云云,最后还大言不惭地威胁起了律师。
这种手段的确算不上光明磊落,但架不住有用。普通民众最恨的无外乎因为特权产生的不公,蒋明这番厥词不仅把自己推上风口浪尖,还把他爸的事业一并拉在前面挡枪。
不过三天时间,已经有人挖出了蒋父的名字,工作单位,甚至是电话和住址。这些消息在同学群里被众人一言一语地讨论,有知情人说,蒋明家里已经为这件案子奔走得焦头烂额。
有了舆论压力,曝光在阳光底下,这将不再是一点钱就能解决的事情。
消息看得许戚眼花缭乱,有人说早就看蒋明不顺眼,料到他迟早要出事。也有人说当初廖今雪打得好,自己一直都想教训蒋明一顿。
众说纷纭,但‘亏心事’带来的报应,最终还是稳稳地反噬到了蒋明自己身上。
“他完全是自作自受。”
江梦很不愿意聊蒋明,觉得晦气。但是闲暇聚会,总是少不了这些八卦和笑料,喝了口茶就继续说:“我有认识的律师朋友,她说了,其实这种没什么证据也没什么特殊性的案子想要重审很吃亏,但架不住家属找的律师有手段,懂得利用舆论,蒋明自己又是个傻的,看也不看就往圈套里踩。”
许戚想起了那天跟在白甄霞身后的律师,看起来就是十分精明的长相,忍不住问:“那这场官司受害者家属能打赢吗?”
“本来难说,但他不仅坑自己,还坑爹,把原来八成的胜算硬生生压成了两成,”江梦说到这里,忍不住摇头,“现在棘手的已经不是案子本身,而是他爸这些年的生意背后有没有藏什么腌臜事。现在网友都不是吃素的,一个个都是名侦探,想要什么查不出来。蒋明家里再有钱,充其量也就比暴发户好一点,就算最后他们家大出血摆平了这件事,以后的路也难走。”
警局里,白甄霞信誓旦旦要让蒋明付出代价的画面还历历在目,随着江梦的话在脑海中越发清晰。
许戚的心复杂地一动,江梦很快结束了这个没意思的话题,问起许戚有没有决定旅拍的地点,但许戚久久没有回神。
晚上洗完澡,许戚从卫生间里出来,第一眼就看见床上廖今雪已经脱掉了上衣,背部肌肉在床头灯的暖光下镀了一层柔和的金粉,显得狰狞的疤也多一丝舒展开的柔意。
尽管已经看过很多次,许戚还是会有一瞬间的心跳加快,说不清是喜欢多些,还是羡慕多些。轻车熟路地从抽屉里取出药膏,坐到边上。
“我还以为你不喜欢上药。”
廖今雪翻过膝盖上的书,说:“只是觉得麻烦。”
许戚把眼镜落在了浴室,于是凑得近一点,自言自语:“好像比之前淡了。”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
经过大半个月的时间,廖今雪背后的伤口已经结痂脱落,留下了一条浅粉色的疤。
背不像手心,平时穿衣服洗澡自己很难看见。廖今雪丝毫没有要呵护这条伤疤的意思,还是许戚坚持去买了祛疤的药膏,每天督促廖今雪按时上药。
不管有没有用,尝试总比什么都不做要好。
冰凉的药膏化开在指腹和疤痕之间,廖今雪收紧了背部的肌肉,说:“你有话要和我说吗?”
正涂药的许戚一怔,“什么?”
“你刚才心不在焉,我以为你有事要说。”
“...是,也不是。你有看最近的新闻吗?”
许戚本想慢慢地,委婉地引到蒋明身上,但廖今雪平静地接了一句:“我已经知道蒋明的事。”
药一下子没有拿稳,脱手了,还好身下是床垫,掉在上面也没有发出太大动静。只是廖今雪这句话把委婉的路堵得死死。
廖今雪拾起药膏,侧头对上许戚的错愕,说:“他最后是什么下场那是他事,和我无关。我妈总会自我想象出很多不存在的事情,再强加到我身上,大部分是虚构,只是她自己愿意相信。”
许戚听到白甄霞,差点咬到了舌头,“你都…知道?”
“她藏不住心事,你也一样。”廖今雪浅浅地勾了一下唇。
许戚不知为什么被他看得耳廓发热,捏紧了药膏,把藏了很久的心事终于倾吐出来:“你住院的第二天,我和你妈妈就在警局见过一次面,我当时就知道了她打算告蒋明,但她怕你觉得她自作主张,所以让我瞒着你。我一直在想该怎么开口。”
“她是自作主张。”廖今雪说:“我没有怪你,也不怪她。”
“你不怪她吗?”
“以前怪,知道这件事以后觉得再怪下去很没有意思。”
廖今雪收回视线,夹杂淡淡的讽刺,大概是尝过偏执带来的苦头,放过白甄霞,也是放过他自己。
“有我还是没有我,她的生活都照常过下去,她做这些事也不是为了我,是为了她自己可以不活在愧疚里。我阻止她是给我们两个人找不痛快,不如随便她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管就行。我和她这辈子缺少做母子的缘分,补不回来。”
许戚心口一抽,不知道是因为廖今雪平淡的语气,还是最后那一句话。
他抵靠在廖今雪肩膀,轻轻的,避开背后涂了药的疤,“她一定也会理解你的想法。”
世上所有关系,多多少少都需要一点缘分。他和廖今雪从小就是和父母没有缘分的小孩,磕磕绊绊,在泥潭里摸爬滚打,长成了现在这副看似正常,内里却或多或少残缺了一部分的模样。
但好在,他们之间始终有着藕断丝连的缘分,支撑着他们各自走过没有对方的十年,然后再次相遇,甘愿递出双手,被缘分的红线深深捆绑。
廖今雪偏过头,唇擦过了许戚的脸颊,他捏着许戚的下巴转过来,化为一个更深的吻。
“周日早上十点,我给你预约了来诊所看牙。”唇分开后,廖今雪沉声说。
许戚被吻得头脑发热,问了一句傻话:“去诊所干什么?”
“你后面这颗大牙可以种了,”廖今雪的气息在许戚耳侧吞吐,“我当时好像说过会提醒你。”
听到‘牙齿’两个字许戚腮帮子就开始疼,相关的回忆不是流血就是发烧,他往床的另一边逃避,“你说过吗?我怎么不记得了。”
身后传来廖今雪一声轻笑,紧接着,后背贴上了一具滚烫有力的身躯,“我会把你准时带过去。”
许戚知道逃不掉了,小声问:“你帮我弄吗?”
廖今雪说:“不然你想找谁。”
床头灯随即被关掉,卧室遁入一片漆黑,后面的声音渐渐听不清,融在了缱绻的吻里,布料摩擦的响动里,偶尔的,还有几声低不可闻的耳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