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云之上(100)
男人表示洗耳恭听,刘丽亚说:“是这样,我有个朋友的孩子可能有喜欢同性的倾向,这种情况该怎么解决?送你那能治吗?”
男人“嗯”了声,特地拉长尾调后才笑着回答:“同性恋不是心理疾病,这是一种很正常的性取向。”
刘丽亚立刻反驳:“哪里正常了?”
男人依旧不疾不徐地解释:“同性恋者的性取向是由同性恋基因来决定的,通常这种情况无法通过后天干预进行改变,更不可能依靠自身来控制。”
“赵郢,你别跟我掉书袋,你就告诉我有什么办法可以治疗?”
作为心理医生,赵郢见过不少家长抱着和刘丽亚一样的态度与想法,他道:“我个人立场是绝对不支持也不建议进行治疗,但如果你朋友非要试试,可以让她去联系矫正机构。”
“什么矫正机构?”
“就是非正规机构承办的,对社会主流价值观不认可的行为进行矫正的地方。”
尽管赵郢说得很书面,刘丽亚还是听懂了话里的重点,也明白他前面为什么要说那些不支持与不建议了。
“你指的是类似无证经营的诊所?”
“是不是无证我不好说,但我们国家在本世纪初已经把同性恋去病化,所以正规医院和心理咨询中心是不会设立这种矫正的。”
“矫正会不会伤害到身体?”
“这就难说了,得看被矫正对象的精神和心理承受等方面。”
“你说具体点。”
“这类矫正通常使用的都是催眠暗示或神经电击等方法,相较于身体,精神和心理方面的负担会比较大。”
刘丽亚沉默了下来,赵郢的语气也不似一开始那么轻松,他劝道:“其实可以把你朋友介绍给我,我来解释这些,也许她听过以后会改变想法。”
“不必了,先这样吧。”
放下手机,刘丽亚打开相册,解锁了一个加密文件夹。
这里面有两百多张照片,从不同的角度不同的焦距来拍摄,照片的主人公都是陈洛愉,但有不少照片还出现了陈飞麟以及高宇衡等人的身影,甚至还有陈洛愉扶着陈方文在小区里散步的画面。
这些是她这段时间找人跟踪陈洛愉拍下来的,尽管在看到照片之前就做好了心理准备,但还是没想到真相会令她如此难堪。
在屏幕上滑动的手指停了下来,一张通过长焦镜头拍下的照片映入她的瞳孔中。
陈洛愉和陈飞麟共用一把伞,走在泥泞的人行道上。他俩一人拿一杯奶茶,陈洛愉在和陈飞麟说话,那双看着陈飞麟的眼睛很明亮,笑容也是她这么多年都不曾见过的生动。
陈飞麟只被拍到了侧脸,但从他的神态和向着陈洛愉那边倾斜的伞面能看出来,他的注意力全在陈洛愉身上。
看着他被雨水打湿了大半的左肩,刘丽亚迅速按下锁屏键,不想再看下去了。
她的职业是律师,多年磨炼造就了她可以从微表情和眼神来读懂目标的情绪与想法。
所以就算她不愿承认,她也能透过这些照片感觉到陈飞麟是喜欢陈洛愉的。
但是喜欢有什么用?
一个贫困山区走出来的穷学生,还是个男的。哪怕今后再有成就,她也接受不了有朝一日会看到自己的儿子像自己曾经的老公那样,被一个男人压在身下。
起身回到车里,刘丽亚拿出ipad,在浏览器上输入了“同性恋矫正”几个字,开始搜索相关的信息。
在酒店门口坐上一辆出租车后,陈洛愉让司机开去汉口的中海国际公寓。
路上他拿出手机试着再开机,可惜按了许久还是没反应,他靠在头枕上,望着窗外向后飞逝的景象,眼前又浮现出陈方文的脸。
这个在三月底被医生宣判只剩一两个月生命的男人,竟然奇迹般地撑到了六月。
虽然他始终没说出原谅的话,但对陈方文而言,也许能在生命的最后阶段与他这样相处,已经无憾了。
然而刘丽亚今天这么一闹,他真的担心陈方文的病情,路上不时地催司机开快点。等终于到了2801室门前,他用指纹解锁,刚推开门就闻到了一阵食物的香气。
高宇衡穿着围裙,正在给陈方文递筷子,陈方文坐在轮椅上,转头看到他时有些惊讶。
高宇衡立刻走过来,看到他身后没有其他人才松口气,不满地道:“怎么又来了?”
“宇衡,”陈方文叫住高宇衡,在陈洛愉看向自己时露出了温和的笑脸,“吃饭了吗?过来坐吧。”
他到桌边坐下,拿起筷子后又放下了,看着陈方文问:“你还好吧?”
陈方文的脸色还是一贯的苍白,不过神色是自然的,他给陈洛愉夹了块鱼背上的肉,说:“从你愿意来看我的那一天起,我已经有心理准备了。”
“这事不能怪你妈妈,是我的错。”
陈洛愉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小区大门的,他没有靠近路边待客的出租车,而是顺着这条街拐进沿江大道,又走到了江汉关。
原本他只是想到江滩去吹吹风,没想到路过钟楼时,一阵洪亮的钟声响了起来。
是江汉关大楼顶上的大钟敲响了,他侧头看去,指针指向九点整。
裹着热气的夜风从十字路口吹来,一街之隔便是喧闹的步行街入口。江汉关大楼前总能看到举着相机与这座地标建筑合影的游客们,他站在原地听着钟声,恍惚间仿佛回到了小时候,刘丽亚带着他路过这里时,经常都能听到整点的钟声。
那时的他还很依赖刘丽亚,那时的刘丽亚也不会像现在这么喜怒无常。她虽然赚钱辛苦,但是回到家里时,总是温柔又很有耐心地陪伴着自己。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了呢?
他已经记不清了。
也许是刘丽亚去了北京以后,也许是他偷听到那通电话以后,也许是刘丽亚认识了邓弓以后。
肩膀忽然被撞了下,一位外国游客回头对他say sorry,他这才反应过来钟声已经结束了,该继续往前走了。
从江汉门进入江滩后,他到岸边坐着,看对岸林立的高楼展示的外墙灯光秀,看倒映着霓虹色彩的江面上往来不息的轮船,听阵阵拂过耳畔的江风送来纳凉的人们的低语。
几步之外有一对年轻情侣在阶梯上坐下,不知男生说了什么,女孩大声地笑了起来。
他回头望了一眼,男生的视线刚好与他碰上,随后又继续看着自己的女朋友说话。
他也收回目光,从口袋里拿出手机,却在解锁时想起早就没电了,只好作罢。
今天一天他都没联系过陈飞麟,这在以往从未发生过。
他摩挲着手机,碰到背面左下角时,摸到了一处摔磕的凹痕。
这个凹痕是大半个月前出现的。
摔手机那会儿他正跟陈飞麟做爱,结果钟航连打了三个电话,他想着是不是有急事,只好伸长手臂去床头柜上拿,刚摸到手机就被陈飞麟加剧的攻势逼得受不了了,手机掉了下去,砸在凸起的床脚。
后来电话也不响了,等陈飞麟终于肯放过他,帮他捡起手机一看,背面的左下角就被摔磕了一小块。
他嫌这个凹痕丑,陈飞麟就说补偿他一下。他以为陈飞麟是要买个手机壳挡住,没想到那人耍起了无赖,竟然从背后吻住他的脖子又做了一次。
其实比起平日相处的温柔,他更喜欢那个人在床上表露的占有欲和强势,那会让他从心到身都感觉到自己是被强烈地需要着,被爱着的。
思绪被这一段旖旎的回忆扯远了,尽管知道现在不是想这种事的时候,但他控制不住自己,只有想着陈飞麟,他才能暂时挣开刘丽亚给予的枷锁。
其实他很想去见陈飞麟,不过陈元鑫住在那,他即使过去了也不能做什么,甚至连拥抱都不可以。
又坐了一会儿后,他终于起身离开了。回到宿舍时钟航还没睡,想问他情况,他一句都不想解释,把手机插上充电器就进卫生间洗澡。
他这个样子,钟航也不好烦他,就先上床休息了。等他洗完手机已经可以开机,他收到了十几个未接来电,其中有四个来自陈飞麟,那人还给他发了好几条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