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兽(119)
飞机上的短短时间里,宋玉将那最后一件橫在两人之间的事和盘托出——
十年前,宋远志以送宋玉上学为理由,趁机离家出走,刘艳芸在孤身一人的绝望之下选择了冲上马路自杀,在医院抢救了几个小时终于恢复了意识,但是原本那条才做过手术的腿永久地落下了残疾,需要长久地坐在轮椅上,走起路来也是一瘸一拐。
恢复意识后的刘艳芸有自杀倾向,宋玉只好寸步不离地看着她,出院之后带她回到老家疗养,两年之后,她的病情才渐渐好转,那时宋玉刚刚靠《一燕不成夏》赚了些钱,用这笔钱带着刘艳芸到世界各地旅游散心,回国之后也是居无定所,每隔一段时间换一座城市。
这种漂泊的生活延续了两年,第四年的时候,他们搬到云南住了几个月,一直精神抑郁的刘艳芸在那段时间里快速地痊愈了,脸上的笑容变多,常常催促着宋玉出去逛逛采风,然后偷偷和某个人打很长时间的电话。
宋玉撞到过许多次,每次刘艳芸看到他回来都会慌张地直接挂断电话,宋玉装作不经意地问起,刘艳芸便支支吾吾地说是和哥嫂通话,直到一个月后的某一天,宋玉在街上看到了一个和宋远志很像的人。
联系到那断时间刘艳芸突然变好的精神状态,宋玉隐隐有了猜想,在某次出门之后提前了两个小时回家,把宋远志堵在了出租房的门口。父子相见没有一丝温情,有的只是一方的尴尬讨好,和另一方的冷漠无声。
早在四年前,宋玉背靠着医院走廊冰冷的墙壁一次次地给宋远志打电话却一次次地听到“您所拨打的用户已关机时”,对宋远志这个人已经彻底失望了,毫不夸张地说,这四年里,他已经忘记自己还有一个父亲。
可是宋远志忽然间又出现在他们的生活中。
四年时间改变了很多事,原本沉默寡言的宋玉忽然变得强势,而原本疯狂又强势的两个中年人鬓边多了白发,他们开始害怕宋玉,用各种言语讨好宋玉,宋玉的一个表情一句话就可以让这两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噤若寒蝉。
宋玉没想过再接纳宋远志,他连夜买了机票带着面容凄楚欲语还休的刘艳芸离开了云南,并且截断了宋远志和刘艳芸之间的往来。然而不到两个月,刘艳芸才刚恢复的精神,又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颓下去。
那段时间里,宋玉尝试了无数的办法,为刘艳芸报了老年大学、带她去旅游、带她和同龄人聊天、回老家和亲人见面……无论哪种办法都无法阻止刘艳芸日渐虚弱。
宋玉倾尽了全力,依旧无法让刘艳芸开心。
最后他妥协了,不再管控刘艳芸和宋远志的往来。
出走四年归来的宋远志像是变了一个人,一扫从前的不耐烦,每天推着刘艳芸的轮椅出去逛上几个小时,悉心做饭做菜,将刘艳芸照顾得很好,宋玉再无顾虑,才慢慢退出了他们越来越和谐的生活。
在第五年过了一半时,宋玉来到北京定居,至此离开已经五年,除了每个月固定打回去的生活费,没有回去看过一次。
宋玉对刘艳芸和宋远志是带着恨的,他们折磨他、束缚他、让他错过了一生中最喜欢的那个人。
这种恨意如同一只被锁链捆缚已久的野兽,终于在了却了后顾之忧后,挣开了枷锁,张牙舞爪地占据了他的心。
而他长达五年的避而不见,就是对过往十几年所受的折磨与捆缚的无声申诉。
甚至,他没有想惩罚谁,只是单纯地想要放过自己,无拘无束地去活上一遭。
宋玉讲述的时候,语气始终淡淡的,像是在说另一个陌生人的经历,不掺杂任何的感情,不喜不怒,只是平平淡淡地,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讲述了出来。
就像他写《谋杀的螺旋》时那样,从一个第三者的角度,不因为亲子关系,以及千百年来流传下来的“家丑不可外扬”而掩盖任何人的罪行。
作者有话要说: 那个时候宋玉如果走了,刘艳芸一定会死
宋玉觉得自己无处可逃,不想再拖累贺璟了
当然下一章也会讲的,但是我怕你们爆炸
第110章 回途
飞机遇到了气流, 颠簸了起来,机舱内响起空乘甜美的广播声, 提醒乘客系好安全带。
窗外白色的云雾时隐时现, 短途旅行中睡觉的人寥寥,大多在和身边的人小声说话, 或者带着耳机看着视频。
属于贺璟和宋玉的那一排座位安静了一阵, 直到广播声消失,贺璟才道:“为什么……”他伸手握住宋玉搭在桌椅旁边微凉的手, 声音低哑:“为什么, 不告诉我?”
宋玉的消失早在他当年等在地铁站几次打不通电话时显露了端倪, 他自诩了解宋玉, 被搪塞了一个多月, 匆匆赶回海源市找人发现人去楼空, 听到邻居戒备之下闪烁其词的敷衍时, 就猜测过是宋玉家里出了事。
他了解宋玉, 从未怀疑过宋玉对他的感情,因此更加着急。
那天他在宋玉家门口站了很久,心乱如麻地踱步, 一遍一遍听着手机里机械的女声, 前所未有的无力感与失落感涌上了心头——是他不够好吗?是他给宋玉的安全感不够吗?为什么宋玉不向他求助?他就这样不值得相信吗?
这些疑问,是这十年来贺璟难解的心结。
宋玉觑了一眼贺璟的神色, 抿住嘴唇,回握住贺璟的手,低头去看, 用手指摩挲着他的手指,半晌,摇了摇头,似是自己也觉得遗憾,压着声音说:“因为你太好了。”他想了想,没有说出后半句话。
那时的宋玉已经深陷泥潭,而贺璟就像离自己越来越远的天光,太美好了,而他也太喜欢贺璟了。
这天地间山河湖海,青峰绿洲,应有尽有,如果他这辈子再也无法上岸,何必将这片天光囚于泥潭一隅?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说他自作主张也罢,自我感动也罢,宋玉从来不希望贺璟和他共苦,他看不得贺璟身上沾染一丝丝污迹。
宋玉含糊其辞,贺璟却从他的短短几个字中听出了他隐藏在话语之下的的执拗。他翻手把宋玉的手压在了座椅扶手上,手指强硬地挤入他的指缝,道:“所以呢?”
宋玉:“……”
贺璟收紧了手,力道之大夹得宋玉忍不住绷紧了身体,逼得宋玉抬头和他对视,黑眸之下情绪暗涌,语气近似质问:“你凭什么不让我选?”
宋玉:“……”
“你明知道我愿意。”
贺璟紧紧扣住了宋玉的手,还想说什么,但看到宋玉抿紧的唇线,叹了口气,放松了手中的力道。
宋玉暗自咬了一下嘴唇,心中慌张,急忙扣紧了贺璟的手,抬眼认真望着贺璟,道:“以后不会了。”这话他三天前说过,还不够,于是又加了一句:“以后……全听你的。”
宋玉很白,这几年青涩褪去,变得柔和儒雅,像是从一块剔透寒玉变成了一块温润暖玉,说不上哪里好看,但是无论谁看到他,都会觉得他长得赏心悦目。
这玉贺璟丢了十年,兜兜转转,终于回到了自己手上。
浓稠的喜欢在胸口翻涌,只是这不是处好地方,贺璟只好压下亲吻宋玉的欲望,侵略性十足地说:“这可是你说的。”
重逢这几天,宋玉便觉得贺璟变了许多,一改少年时谦谦君子的脾性,变成了一个强势的掠夺者。贺璟这句话说出来,他模糊地觉得自己答应了什么不得了的事,然而一触到贺璟燃着暗芒眼睛,便被蛊惑了心神,大胆地确认:“我说的。”
贺璟带了点笑意,给了宋玉最后一次机会,牵着他的手晃了晃:“不后悔?”
宋玉坚定地点了下头,道:“不后悔。”
***
飞机落地之后,宋玉才明白自己许下了什么诺言。
他在贺璟的要求之下,一起回到了他的公寓。贺璟视察一样查看了他的生活环境,最后站在客厅,问:“你有什么要带的东西吗?”
宋玉没反应过来:“什么?”
贺璟不需要他反应过来,快速敛齐了宋玉可能会需要的东西,不由分说地把宋玉带回了自己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