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兽(113)
“不麻烦不麻烦。”王姐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用手扯着手包的皮带，一脸豫色，似乎有什么话要说。
“王姐？”
王姐扯着皮带的手一收，脸上露出一个笑容，道：“我送你到电梯吧。”
宋玉看着王姐，大概猜到他要说什么，沉默了片刻，才勾了勾唇角，没说什么，和王姐一起走进小区。
记忆中手臂粗的树木已经长得快有大腿粗，北方的十月里大多数树木的叶子都落了个干净，一片光秃秃的枝桠交错横陈，西北风卷起未来得及清扫的灰褐色枯叶，带出哗啦啦的声音，穹顶一片灰白，整个小区一片凋零之色。
“要到冬天了哈，风都有点儿刀手了。”王姐把手伸进风衣的口袋里，挑起话题：“北京那边儿有咱家这边儿冷吗？穿风衣了吗？”
宋玉道：“没有，我来的时候还在穿薄外套。”
“现在城市发达不发达就看冬天人穿得少不少，穿得少那就是发达。”王姐开了个玩笑，接着像是长辈和晚辈闲话家似的说道：“这两年在外边儿挺好的吧。”
“还行。”宋玉自谦道。
“以后就在那边儿安家了？”
“应该是。”
“挺好，能在那儿站稳了可不容易，现在小孩儿都往北上广跑，混不下去了再回来，就说我儿子，没能耐，在上海待了两年，说受不了大城市的压力，回家来了，在家里这边儿找了个对象儿，该结婚了，倒也挺好。”
宋玉心说来了。
果然，王姐的脚步慢下来了，她似是难以启齿，想了想自己的儿子，咬咬牙，终是说了出来：“小宋啊，按理说你白交了这么多年房租，我不该这么办事儿，我也是没办法，人家姑娘家要彩礼要新房，我们把家里那套老房子卖了，这以后，也得有个地方住……你看，往后你也不常回来了，这房子你租着也没人住……”
宋玉听了几句，打断了王姐的话：“王姐，房子是你的，你要用，随时能收回去，我租了不住放在这儿也是浪费。”
“哎。”王姐仍是不好意思，面前这小青年白交了六七年的房租，从来不还价，也不回来住，房子几乎没有任何磨损，她们两口子也是冲着这点，打算卖了住了几十年的老房子，搬到这里。
两人已经走到了一楼大厅里，宋玉停下脚步道：“我上去看看，王姐你不用等我，等我回了北京，把两把钥匙都寄回来，或者到时候您换个锁，以后估计我也不回来了，您什么时候想搬随时都可以。”
宋玉说话时平心静气，没有丝毫的不愉，王姐始终觉得占了人家小年轻的便宜，尴尬道：“这几年你也没住，房子还挺新，给我们省了不少重新装修的钱，这一年还有两个月到头，加上最开始俩月的押金，加一块儿我退你半年的房钱。”
“不用了，王姐，我对这房子挺有感情的，那些钱您就当我给屋里添了几样家具吧。”
“这……”
宋玉没再给王姐拒绝的机会，道：“电梯来了，王姐，我先上去了。”
他快步走进电梯，按下楼层，时隔十年，再一次站到了“秘密基地”门外。
开锁进门，许久没人居住的房子没有一丝尘土味，是王姐得了他的允许，时常上来打扫保养。
屋里的家具没有换过，还是他和贺璟一起租住时的那一套，连贺璟自己买的那台电脑也放在那里。八年前，宋玉的第一本书《一燕不成夏》在网络上小火了一把，赚到了一些稿费，便想着把这间房子租下来留下点念想，打电话给王姐，得知贺璟续租了四年。
四年间，贺璟一次也没回来过，大学毕业后退租的时候一件东西都没有带走，全都成为了王姐的财产。
宋玉接到王姐的电话之后，要求王姐不要动房间里的任何东西，按照比市价高出三成的价格，租下了这套房子。
他把手里的包放在沙发上，绕着屋子走了一圈，手指划过每一件家具，这里的每一处，都镌刻着他和贺璟在一起的记忆，他们在这里牵手、拥抱、接吻、互相安慰……
而这些回忆也要被别人覆盖了。
宋玉在餐厅的长桌前站了许久，晃眼间好像看到两个少年并排坐在一起说着什么，然而一眨眼，如梦似幻的景象便烟消云散了。
心中有什么鼓噪着，他努力忽略酸涩感，离开餐厅去往书房，一寸一寸地摸过书架上的书，随手抽下来一本，翻看着，还能看到书页边缘属于贺璟的清隽字迹。
桌子上放着的电脑已经因为年久不用打不开了，如果这台电脑还能打开，或许还能在里面找到《一燕不成夏》前半部份的原稿。
当宋玉发现他已经记不起记忆中那个贺璟亲手为他设计的卡通形象时，他颓然地叹了口气，起身离开，辗转走遍摸遍每一个地方，无声地和这里的每一个角落道别。
最后他回到了卧室，在床上小睡了一觉。
醒来时窗外已经变暗，借着月光，他打开了床头灯，看到这么多年来常常出现在梦里的场景，忽然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半晌之后回神，宋玉摸过手机，发现上面有好几通未接来电，有三通来自丁佳宁，两通来自未知号码。
他忽略了这些来电，下床走到窗边，拉开窗帘，向下望着灯火通明的小区，又回身看了眼凌乱的床被，拨通了王姐的号码，走出卧室，打开客厅的灯，然后进入书房。
王姐那边接得很快，语气很热情：“小宋啊，有什么事吗？”
宋玉靠在书架边随手拿下来一本，说道：“王姐，这里的电脑和书，我想带走，行吗？”
王姐早知道电脑坏了，一屋子的书留着家里也没人看，卖废品怪可惜的，宋玉想要，她便做了这个顺水人情：“行，当然行，随便带！”
“王姐，我可能要多留几天，联系人帮我把这些东西运走，但就这两天，不耽误你们住。”
“没事儿没事儿，我们也不急着住，你不用着急，有啥需要说话，姐帮你办了。”
“多谢你了，王姐。”
“跟我还有啥客气的！”
挂了电话，宋玉看了一眼时间，晚上七点，便拿了手机和钥匙下楼，准备就近找一家店吃点东西。
他从小区里出来，边走边低头在手机里的打车软件里叫车，晚上的风更凉更猛，吹得他不自觉地缩紧了身体，前方有车驶进小区，车灯映亮了他的脸。
车子很快驶过，刺眼的光亮消失，他在输入框内写下乘车地址，才要按下“确认”，一头撞到了一个人身上。
“不好意思，我——”宋玉抬头，一句话梗在了喉间。
贺璟穿着下午时那件深灰色风衣，黑色的碎发被夜风扬起了些许，他垂头看着宋玉，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过来：“宋玉，好久不见。”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比昨天多居然！
见面了见面了！！！
第103章 重逢
小区外面的路灯洒下一片橘色的光, 由近及远，渐渐接入黑暗。
偶尔有一辆车经过, 明亮的车灯照亮被风撩起的衣摆和发梢, 但稍纵即逝，像是黑暗中骤然亮起的闪光灯, 将一副画面定格进黑夜的底片之中。
发散着荧光的手机屏幕因为无人操作变暗, 宋玉木讷地看着面前的人，举在面前的手迟缓地放了下去。
良久, 他听见自己说道：“好久不见。”
“什么时候回来的？”贺璟问道。
“昨天。”
“还走吗？”
“走。”
“什么时候？”
“……还没定。”
他们相隔不远地站着, 一来一回地聊着, 既像多年未见的老朋友之间的寒暄, 又像是陌生人之间的客套, 独独不像热恋的情侣重逢的后的密语。
宋玉觉得更冷了, 风穿透了衣服刮进了心里。
他感觉自己和贺璟之间好像隔了一层屏幕, 贺璟穿着私服, 却和视频中的他一样，语气淡淡的，听不出任何感情波动, 严苛冷淡, 令人难以接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