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嗅(41)
能,瞧一眼同事而已,凭什么不能。
他心里鄙夷着自己的口是心非,侧过头遥遥望另一个方向的某人。
闻玙后背挺得笔直,与其他几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教师显得格格不入。
他看不见他的侧脸,只能找到一个勉强的角度,瞧见四分之一的背,三分之一的腿,和一个轮廓模糊的后脑勺。
即便如此,也觉得心里怦怦直跳,慌乱来得很迟。
男人面对着主席台,对身后目光毫无反应。
可无独有偶,旁边挡住视线的学生悄悄蹲了下来,让他能够清晰地看见他的全部背影。
温郁心里松了一口气,强迫自己把目光别开。
就这样,时间到了,见好就收。
目光一移开,心里反而起伏更甚,有种贪婪的焦虑。
会有其他老师主动凑过去和闻玙一起站吗?
漂亮女老师站过去会很刺眼,年轻男老师……会更刺眼。
温郁努力去听新一学年的宏伟展望,直到典礼结束即将散场之际才允许自己再看那人一次。
闻玙身边始终没有任何人。
那个男人独自守候在所有学生身后,不言不语,许久才偏头看一眼天际飞翔的鸽群。
温郁心里被狠狠地扎了一下。
接下来的一个月里,他们不再有任何交际。
如同两个成熟自重的成年人看透了青春期的昏头脑胀,默契选择就此抽离,不多纠缠。
餐厅,教室,办公室,任何可能偶遇的地点都不会碰到对方,即使是两批教师队伍擦肩而过,他们目光始终看着前方,不再有任何接触。
温郁再回家时都再也没有人送,一个人独来独往,反而在下班路上遇到从未设想过的熟人。
“小温啊,没想到你家住在胡同里头?!”陈主任抱着公文包很是感慨:“我的天,这得是什么出身才能住老北京的胡同……”
“其实挺多原住民家里都这样,”温郁走在后面,有点尴尬地摸摸后脑勺:“其实真拆迁起来也不一定给很多,北京这边管得很严。”
“那不是这个道理,能住在四合院里,生活风貌都不一样。”陈主任摇花手似得左右手一划拉,又精神起来:“对了,你最近有空吗?”
“我女儿……一直想学钢琴,我怕外头的老师不太会启蒙,感觉还是你最行。”
一说到这里,陈主任脸上荡漾出幸福的笑容。
“我家小叶子啊,天生手长得像她妈妈,又细又长,没人教都能听出来曲子的谱。”
“温老师,我也不好意思麻烦你老来给她上课,但咱两是同事,有啥都好说,是吧?”
温郁愣了下,随口道:“我现在有空,要不跟您过去看看?”
“那敢情好!”
他们去了胡同口外六百米远的又一个小区,小孩儿刚下幼儿园回来,说话还不太利索,但笑起来圆圆脸上有两个小酒窝,特别可爱。
温郁一个人闲着也是闲着,给小朋友上了一个半小时的启蒙课,眼见着时间不早了才起身告别。
小孩儿正玩得兴起,恋恋不舍地抓着温郁的衣角。
“温老师明天还来吗?”
“温老师以后会常来的,小叶子你先松手,”陈主任哭笑不得:“孩子他妈,你带着她先吃点点心,我送温老师下去,不早了。”
下楼之后,陈主任摸出一个红包,温郁立刻反应过来,没等他把手伸出来就给摁住了。
“咱别这样,您再拿这个臊我,我以后再也不敢来了。”
“那也不能让你做白活儿。”陈主任强行把红包塞他衣服口袋里了,又认真道:“你真是干这行的材料。”
“我跟她妈平时在家里带孩子,甭管是看卡通还是搭积木,这小坏蛋就没有精力集中超过三十分钟。”
“今儿你一来,瞧瞧瞧瞧!”
温郁右手往外套兜里一探,红包硬纸壳刚好硌着掌心,像是又给刺一下。
他清醒过来,摇摇头。
“我准备辞职了。”
“为什么啊?”陈主任急了:“你别开这个玩笑啊,我都在找上级帮忙给你争取编制了——你怎么也算高端技术人才了,学校一直很看重你!”
温郁摸了摸后脑勺,他临时得编个谎出来,但恰好这时候卡壳了。
陈主任原本还乐呵呵的,这会儿也是真急了,身形一转还堵在温郁面前。
“你遇着什么事了,跟咱们商量一下!”
温郁一怔,脑子里的通路突然选了最短路径。
他没法对着他的上级扯谎。
“我……”
他露出释怀笑容。
“我是同性恋,我不配教书。”
陈主任一头雾水。
“这都哪跟哪,你就算真是——真是同志,那你也不是□□,不是虐待狂,”陈主任说话太快,都有点被口水呛着:“这都哪跟哪!”
温郁还想说句什么,却被领导打断。
“小温,你先不要纠结那些有的没的。”
“我问你,你家有剪刀吗?”
温郁皱眉点头。
陈主任眼神严肃起来。
“每个人家里都有剪刀,可是小温,有哪个家长会无时无刻提醒自己,老师会带着剪刀去捅学生吗?”
“我不建议你辞职。”
“你确实很年轻,也可能是在更年轻的时候,比被剪刀还要锋利的东西捅过。”
“以至于你在时刻害怕,你会成为剪刀本身。”
第28章
老陈见温郁一时无言, 老大哥般伸手拍了拍他的肩。
“也没见着哪个老师没事拿剪刀出来晃,是吧?”
温郁嗯了一声,知道是自己失言。
“我冲动了, 对不起您栽培。”
“客气客气, ”陈主任一直把他送出了小区口, 认认真真又道一回谢:“今天上课真是谢谢,小叶子今后要是能学出点样子, 都得记着你开蒙得好。”
温郁朝着他一笑, 心头阴霾散了许多。
两人告别之后, 温郁再往家走, 越想越觉得陈主任说得有道理。
有时候人就是这样, 自己苦思冥想纠结地不行,被别人几句话一点拨,骤然就云开雨散。
他在心里终于给自己挪开了一小块落脚的地方。
四月还未到, 天气忽冷忽热,像是空调遥控器间歇失灵。
昨天太阳暴晒到穿短袖还嫌热, 今儿再出门倒春寒刮得人后背发寒。
颜晚馨出门时原本还准备了点外套,开车时瞧见星星点点的雨落下来, 心道过两天估计又得变热。
她给温健武带什么衣服都未必妥帖,还不如再拿两瓶腐乳。
狱警照例守在一旁, 防弹玻璃窗新被擦过,上头水迹未干, 让人忍不住想拿袖子多揩两下。
颜晚馨眼睛望着斑马线般的水渍,不自觉攥紧了提包。
脚铐声断断续续地响起来, 听得她心烦。
温健武走进来时有些诧异。
“开心点,”她开口道:“还有两年你就出狱了,别一天到晚苦着脸。”
温健武点一点头, 略局促地在她面前坐下。
“毯子我经常裹着,”他说话时不太自在:“很暖和,谢谢你。”
颜晚馨本想说你在里头不嫌热吗,又琢磨到他们里头的环境,摇了摇头,就此打消这个话头。
温健武会错了意,以为是外头出事了。
“郁郁……跟你说了?”他语速一下子变快:“他怎么跟你说的,你答应了吗?”
颜晚馨先是迟疑了一下,像是没听懂他在说什么。
“不是,”她又摇摇头:“郁郁……不太对劲。”
“我这次来找你,也是因为这个。”
“不太对劲?”
“他前几天晚上帮我洗碗,突然跟我说了句话。”颜晚馨摁着太阳穴,有些难以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