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漾(84)
“兄弟是用来做什么的?天大的事儿不能跟我们讲讲吗?就非得自己一个人憋着?”郑其然还是气,“真有你的楚清辞!我算是记住了,你这次回来要不请哥吃十顿烧烤赔罪,哥还真就不理你了!”
本来回老家不是什么大事,走得突然可能是因为家里有急事。他们去问过楚小楠,楚小楠只说楚清辞情绪差,暂时请假,多的没说。再问多了楚小楠直接就缄默不言了,脸色也算不上好。
可这都去了一周多了,语文都开始上必修四了,冬季校服也裹身上了,楚清辞还是没回学校,发他的微信堆成小山了也不回半条。
……
“我那天该多问两句的。”
宋眠半个身体伏在课桌上,拉紧了校服外套,脸偏向江舟,嘟嘟囔囔自言自语。
江舟沙沙地在草纸上演算完一道参数方程,感觉题型已经基本掌握,他放下笔,胳膊滑下课桌,捉住宋眠游走在他大腿的手指,合上,整个包在掌心里。
“又在想什么?”他问。
“对不起,今天没有在想你,明天补好吗。”宋眠眼珠转了转,木愣愣看着他。
江舟没吭声,头静静垂着,眼睛盯着大腿上交缠在一起的手看,他的大拇指指腹摩挲在宋眠的手背上,按紧那根微微凸起的青蓝色血管,像是阻止血液流动。
“楚清辞和我关系挺好的。”宋眠忽然开口。
没头没尾的一句。江舟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嗯了一声,没张口,等他的下文。
“高一我们同班,他和我是同桌。”宋眠接着说,“我初三搬去和我爸妈住。哦,其实算是和保姆住,没人约束我,更没人管我。我那时候脾气不好,看什么都烦,在学校总被一堆人围着,我讨厌那些人的眼神,像看猩猩似的,我觉得很恶心。”
江舟继续默不作声,将掌心里的手握得更紧,揉按着手背血管的指腹更用力了些,那片紧贴着的皮肤被摩擦得热热的。
角落里有一瞬间的安静,和四周菜市场般的喧闹格格不入。
这几天温度降得迅猛,风刮得肆虐,听说明德楼那边有棵去年刚栽的桂花树树枝被吹断了几根。
空调在嗡嗡运作中,教室里温度其实很高,但大半门窗都紧闭着,就有点闷热。
“我当时在学校几乎没有朋友,只有郑其然和我玩儿。和楚清辞是慢慢熟起来的,他很会照顾别人的感受,包括我的。”宋眠慢慢直起身体,改为望着桌子,“后来我知道,他是单亲家庭,他刚上初中就没了爸爸,说是车祸。我和他遭遇不同,但境遇相似。我俩相互抱怨,然后一起吐槽为了事业忽略我们的女强人老妈。”
十七八岁的男生仍在叛逆期,总归脱离不了庸俗和幼稚,抛却不知所云的天马行空,大家的心思其实很小很小,既不复杂也不坚强。
都是人,都渴求鼓励和关怀,更讲感情。会因为老师或父母朋友的夸赞而欣喜若狂,也会因为闯祸挨骂而暗自神伤。
在没有让他满心欢喜的江舟出现之前,宋眠的成长过程是孤僻和闭塞的。
孤僻大抵是缺爱的小孩最容易长成的样子。宋眠并不能免俗,他没有良好的社交方式,没有同任何人都能侃天说地的开朗。他打开自我的方式往往是强势和绝对征服。
很多人会怕他,但不一定会敬他,也就不会与他交朋友。
高一时在一场挑衅的斗殴过后,宋眠对外的形象定了型,那以后,基本就斩断了他本可以很活跃的社交。毕竟高中生很难通过面部表情来掩饰恐惧和厌恶这两个情绪。
在这个不愿意向长辈倾诉烦恼与心情的年纪,有一个能交心的朋友,那便是最坚实可靠的围墙,也称心灵港湾。
于宋眠而言,楚清辞就是这样的一个存在,两人属于相互抱团取暖。
相对于大大咧咧心思简单的郑其然,楚清辞性格比较内敛,而因为成长环境中父爱的缺失,使他性格更加趋于早熟。这也是郑其然和宋眠从初中同班到现在,却都还是读不懂宋眠的原因。
不是关系不好,关系很好。说是心思开阔注意不到,那也不准确。主要还是因为没有亲身经历过,毕竟,很多事情是再如何努力也做不到感同身受的。
第65章
楚清辞是在十一月的第三周周二上午回来的,当时午休已经过了一半。
他仍穿着一中春秋款的薄款校服外套,内里只搭了件圆领卫衣就来了,在没睡的同学们面带诧异的注视下回了座位,书包圆鼓鼓的,脸色很差。
“发生什么事了,怎么现在才回来?”
虽说心宽,却也不傻,能看懂局势。郑其然憋回所有的不满与牢骚,开口还是关怀。
楚清辞没说话,只疲惫地摇了摇头。
郑其然问了个寂寞,和林平平对看了眼,瘪了瘪嘴,又冲窗口那边的宋眠和江舟摇了几下头。
“真倔。”宋眠哼了声,从桌肚里摸出手机解了屏,“哥,帮我守下老师。”
江舟刚写完一道题,闻言眼尾下意识往桌下瞥了瞥,就见到宋眠的手机壁纸是他俩的合照。在山塘拍的,背景是一条挂满灯笼的闹街。
宋眠打完字,把手机塞进桌肚,注意着楚清辞那边的情况。过了大概两分钟,才见楚清辞掏出手机。宋眠确定楚清辞看到消息后顿了一下,很明显,不过没回。
宋眠有些气,起身想过去找人,倒是楚清辞自己先站了起来,偏过头看了宋眠一眼,两人目光相接,就这样心领神会。
“哥,把你外套给我。”
出去前,宋眠问江舟借外套穿,他白皙的手掌张开摊在江舟眼前,神色慵懒,一副你不给我我就不收手的架势。
中午空调温度调得高,他俩都没穿外套,此时宋眠身上只有一件肚皮上印着30的带帽卫衣。
“你自己的……”
江舟蹙了下眉,伸手捞进宋眠的课桌,准备捞出里面的校服外套。
“不啊。”宋眠按住他的胳膊,“就让我穿你的呗,穿你的衣服我就不冷了,给我给我嘛!!!”
说到最后还撒起了娇。
江舟:“……要热手枕吗?”
他捞出自己的外套递出去,又从桌肚里掏出只皮卡丘造型的暖手枕。
宋眠不抗冻,通常去操场跑个操后再晃回教室,半小时不到的时间,手就冻得通红。江舟天天上课都在给他暖手,担心这人放学路上冻,上周末就出校买了只暖手枕回来。
“哎呀不用啦,反正还二十分钟上课了。”宋眠伸出手指刮了刮江舟放在课桌上的手背,另一之手举了举手里的衣服,小声嘻嘻道:“而且我有男友外套。”
……
宋眠出教室门后还目光逡巡了几圈才在走廊尽头看到一个蓝色的衣角。过去一看,楚清辞正趴在阳台上发呆呢。
“小骗子,来吧,说出你的故事。”
这是宋眠和楚清辞每当要有深刻交流时会用的语气,刻意的俏皮可以适当调节一下压抑的氛围。
楚清辞转过头看他一眼,忽地就勾了下嘴角,原本冻成雕塑的脸这时才有了点变化。
“啊,真挺冷。”宋眠靠过去,也趴上阳台。手指抖抖嗖嗖地钻出衣袖,紧了紧校服外套,闻着衣服上那股清冽草香,心里暖了暖。
“冷也不多穿点。”楚清辞也挺冷的,说话哈出的热气飘散在半空。他这趟回老家的时候还没这么冷呢,厚衣服都没带,老家的旧衣服又小了穿不上。
宋眠没说话,就瞥着眼盯着他看。
沪海的冬天风很大,每年如此。不一定会下雪,但一定会刮大风。风很韧,刮一刀在脸上,生疼。
这会儿没上课,校园里吵吵闹闹,楼道里,走廊上,不时有说话声调笑声传来。倒是衬得走廊角落这一隅更加安静了。
“我妈要订婚了。”
两厢静了片刻,楚清辞忽然道。
“啊?”
宋眠呆了一瞬,听楚清辞这语气,很沉静,也很沉默,像一汪死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