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三]在被迫成为万花的日子里(125)
他们跑过的时候,苏浅突然‘咦’了一声。
武侯们听见声音骤得停了脚步,其中一人不耐烦的道:“怎么着,来找死的么?爷几个原想就当没见着你,你偏偏要吱个声,老虎不发威你当爷几个就是几只小猫?”
苏浅向前一步走出阴暗处,笑吟吟的道:“没想到你原是高升到了武侯。”
“少套近乎!跟爷几个走一趟吧!”另一人怒道。
苏浅一出阴暗之处,便是灼灼之华,不说相貌,便是那件银线绣满水纹的外衣便已经够引人注目了。武侯中有一人摘了兜帽,正是白天所见的扬州捕头笑面虎。
笑面虎上前一步旋身对其他武侯拱了拱手道:“几位哥哥,这还真是我旧友,还请放过一二。”
武侯们愣了愣,领头穿红衣的那个挑了挑眉道:“怪怪,原来人家真不是来套近乎的……你小子第一日上工,便要徇私枉法?”
笑面虎硬着头皮道:“这……”
“莫为难他了。”苏浅一笑,从从容容的走到武侯们身边,笑道:“我跟你们走一趟便是了。”他举起手,问:“可要上镣铐?”
“嘿!那是当然的!”
“自然不用!”笑面虎连忙打断,他走到苏浅旁,尴尬的道:“小师叔祖,您可别闹了,现在风声紧着呢。”
自上次与苏浅别后,他此次上长安路过师门便回去了一趟,顺便打听了一番苏浅此人——一人身兼两门高深心法可不是什么平常事儿。一个弄不好便是什么叛门弟子又或者偷盗心法一类的,他是纯阳宫的弟子,不特意回来禀报门中令人调查一番也就算了,都回了师门都不询问一声那就是大大不该了。
结果一问之下,笑面虎简直想打爆自己的狗头。
苏浅挑了挑眉,对这个称呼不予置评。笑面虎的功夫不错,心法也可称高深,虽纯阳宫人才济济,他也绝不是什么外门弟子一辈,能打听出来他和纯阳有一二缘分也是正常,没必要大惊小怪的。“我没地方过夜。”
笑面虎:“……”
笑面虎又和周围的武侯又是恳求又是作揖,武侯们也并非真的要锁苏浅,干脆就糊弄了一番,让笑面虎自己管好苏浅,能保证他跟着回去也就是了。
于是苏浅和笑面虎两人就走到了最后,闲庭信步一般,最后干脆就攀谈了起来。
“此次只你一人升职?”苏浅问道。他记得扬州的捕快头子是个黑脸大汉,与笑面虎是父子关系,便是要升职,那也不该越过捕头升一个普通捕快啊。所以他有这一问,便是想问问是否发生了什么事情。
此时距离他离开扬州也不过几个月。
笑面虎摸了摸鼻子,低声说:“我爹去了,我就替我爹调来了西都。”
“抱歉。”苏浅一惊,皱着眉头说:“怎么去的?”
“意外……无妨的。”笑面虎:“小师叔祖您也是无心。”
苏浅道:“我未曾正式拜入纯阳,不过是与吕道人有一段缘分罢了,你不必喊我师叔祖。”
“那不成,叫错了我八师叔祖要揍我……”笑面虎说。
“八师叔祖?”苏浅想了想,便想起了那个在纯阳宫被他气得拿着剑追着他砍的年轻道士:“原来是他啊……一眨眼,也是许久未见过了。”
苏浅想了想说:“实在不愿,便如在扬州一般喊我一声‘先生’吧,我原就是个百药先生。”
笑面虎听了这茬,露出了一丝笑意,眼睛眯成了一条弯弯的线,调侃说:“所以您的大力金刚丸还卖么?与我一瓶?”
“卖呀。”苏浅从袖袋中摸出一瓶百花玉露丸抛给他:“承惠十金。”
笑面虎将百花玉露丸往口袋中一塞,斩钉截铁的道:“记账!”
苏浅被他逗得一笑,之前的不愉散得彻底,他伸手用一根发绳将自己的长发拢成一束,束在脑后。他也笑道:“谢你此恩,我记着了。”他顿了顿,冲着笑面虎眨了眨说:“我要走了,我是自己逃走的,可不是你放我走的……”
他话音未落,便随着夜风飘然而起,他去势极慢,夜风鼓动着他的外衣猎猎作响,飘然欲仙,如水中浮萍一般顺着风便轻飘飘慢悠悠的走了。一行武侯万万没想到苏浅这般一看便是世家郎君的人还能有这一身超凡入圣的轻功,目瞪口呆的看着苏浅飘至顶端后便消失在了夜空中。
笑面虎也是目瞪口呆,他知道苏浅有武功而且内力深厚,却万万没想到苏浅轻功如此之能。
苏浅也不管他他走后笑面虎会如何,他身家清白,又没有犯事,就算是认真追责也罚不出什么来。他以轻功自长安城中穿梭而过,凭着记忆,不多时便寻到了一家在隐秘处刻了银杏叶与小剑纹章的铺子。他双指扣在门板上,以特殊的指法扣了扣,就听里面有人应了一声。
苏浅答了一声:“百药。”
没一会儿,有人打开了门。是一个女子,眉目之间颇有些凌厉锋锐之色,是个英气的女子。她一看苏浅,扭头嘲里面喊:“正好,有个百药送上门来了,省得我们再去吃杏仁堂的脸色了!那群万花弟子脾气可大的不得了!”
131.第一百三十一回
苏浅眉眼含笑, 也未曾被这女子吓到,女子伸手一把扯住苏浅的袖子就往里走:“走走,少给我磨叽,你给我听好了要是治不好人你今夜可别想在这里过夜。”
“门……”苏浅回头望了一眼大开的大门, 却被女子不耐的扯走了。“门什么门, 救人如救火呀!”
女子带着苏浅快步走了起来, 甚至还用上了轻功的步伐, 不过十来息的时间两人已经越过了前头的店铺到了后院中,后院此时只有一间厢房是还亮着灯火的。庭院中有一张常见的小圆桌,上面摆着两盏清茶, 却只坐着一个人。
那也是个年轻的女子, 穿着与来开门的这个女子是一式的, 连眉目之间也有几分相似, 两人都穿着淡黄色的外衫,衫子上用金线与珍珠点缀成了各色的花纹, 一眼望去倒是一片锦绣灿烂。尤其是坐着喝茶的那名女子, 发冠上的珠子怕是比龙眼还大几分。
应该是西湖叶家的吧……
苏浅看着这熟悉的装扮, 不禁露出了几分笑容。
坐着的女子见苏浅来了,并未站起身来, 只是点了点头算作打了招呼, 她说:“进去吧,也没几刻了——舍妹无礼, 还请先生见谅, 此间病人, 先生尽力即可。”
苏浅一听,便知里面这人怕是救不回来了,但却没有看也不看的道理,也不多与人废话,点了点头便进去了。他一推开厢房的门,一股血腥气扑面而来,令他皱了皱眉。
这样浓重的血气,如果是一个人身上流出来的,那怕是身体里也没剩多少血了。
床上的人盖着一袭锦被,很厚实。苏浅走进了才发现,这是一个老太太。
苏浅见过她……白天的时候,她就是白天被狼牙军抓着走押去菜市口的那个老妇人。
苏浅先俯身翻了翻对方的眼皮,又探了探鼻息,确定人还活着后便在床沿上坐下,下意识从锦被中摸出对方的手腕,只觉得触感不太对,又觉得仿佛摸到了一手潮湿。他一愣,低头看从锦被中探出的手,原本雪白的皮肤上已经沾满了接近于暗红色的血液,他又看了看他手掌中的那只属于床上这位老太太的手。
——那是一只沾满了血,只剩一半的手。老太太年迈松弛的皮肤与肌肉已经少了一半,有的地方甚至露出了一点白色的骨骼,苏浅又将对方的手臂从锦被中抽出了一些,再往上,便已只剩森森白骨。
“别看了,里面全是这样。”女子不知何时已经进来了,她双手环胸,俏脸上满是冷峻之态。“我们也不过尽人事罢了——那群万花谷的弟子一听病况,直言等死吧,连来都不肯来。”
苏浅站起身来,缓缓地将锦被掀开了一瞬,看了看里面的状况后,又轻轻地放了下来。
似乎是被他的动作惊动了一般,床上的老太太睁开了浑浊的眼睛,她的眼球上蒙着一层灰蒙蒙的膜,叫人不忍直视。“郎中……来了吗?”
“正是。”苏浅俯身为她将锦被掖了掖,柔声道:“您的伤不严重,不必慌张。”
血肉尽去,徒留白骨。油尽灯枯,药石无罔。
老太太这才仿佛想起了什么一般,眼睛里滚下来大颗大颗的泪水:“好疼啊……那帮畜生……”
“……”苏浅从袖中摸出了一颗药,从旁端了一杯茶水来,温声道:“来,吃药了。您吃了这颗药,便不会痛了。”
“真的?”老太太微不可见的点了点头,然后艰难的张开了嘴。她的门牙还缺了两颗。
苏浅将药丸放在了她口中,只是做了一个喂水的动作,茶水依旧在杯中,稳稳的不动。
老太太吃了药,脸上浮现出一种开心的神色,说:“……是仙丹吗……怎么是甜的……好甜……”
她说着,便这样去了。
脸上依旧留了一丝微微的笑容。
女子在听到苏浅说吃了药就不疼的时候,就没忍住用力摁了摁眼角然后逃也似的大步出了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