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我玩一个游戏(104)
谭林的情绪是宁静的,像一湾浅淡的泉水顿时将铺天盖地的恐慌和焦虑冲淡,他的镇定像一面用水做成的薄刃,无坚不摧,战无不胜。
顾烨顿时明白,为什么自己那么迷恋谭林的存在。那并不是对他强大武力的崇拜,也不是对强者本能的爱慕,而是因为那股蕴藏在他身体深处的宁静与坚定。只要在他身边,无论发生什么,他都不会慌张。现在他才慢慢明白,那是因为他感受到了谭林的情绪,谭林的情绪移情到了他的身上。
他们紧紧牵着手,继续拼命向上跑。图书馆一共有五层,最后他们已经到达了顶层。顶层是一间双开大铁皮门,门没上锁,一只牛鼻锁松松垮垮地挂在门闩上,顾烨立刻将门锁扔了,推门钻了进去,然后反手将门顶上。然而就在他们差一点便要将门关上的时候,一个“人”的手臂强行伸了进来。
他的手臂以钢筋为骨,五根手指弓起,指尖竖立在墙面上,然后猛地用力,硬生生戳进水泥墙壁里,陷入半个指节,紧接着,他的手横着抓起,扣下巴掌大小的一块墙灰。
“啊!”三人使了全身气力,将这只手挤出了门外,大门嘭的一声关了起来。
他们立刻用书架顶住。身后铁门传来砰砰的撞击声,那些“人”正在不屈不挠地撞着大门。他们人太多了,并且有非人的体力与执着,不将铁皮门撞出一只大洞来不会停歇。但他们至少暂时安全。
“唔……”小丁惊魂未定,坐在地上喘气,问:“这里是哪儿。”
顾烨扫过房间,身后书架上以年代为编号的书架,于是说:“档案室。”
“档案室?”小丁欣喜道:“诶,那应该可以找到不少好东西……”他小丁的脚突然踩到一只透明塑料小瓶,小丁捡起来一看,里面装了几枚白色药丸,“咦,这是什么?”
这东西应该是刚刚那挤在门缝间的“人”身上掉下来的。
小丁有点好奇,便将小瓶拧开,放在鼻子前面嗅了嗅,说:“这是啥味儿啊?这么难闻。”
顾烨回头吓了一跳,立刻拍了小丁手背一把,“又不是什么好东西,哪儿能随便闻。”
小丁说:“这到底是啥啊?是不是治病的?”
顾烨摇摇头,不可能,“他们看上去像有病的吗?”
小丁说:“那倒没有,倒像嗑药的了。”
顾烨拿着塑料瓶看了看,塑料瓶的表面写着一行字,——聪明药。
“聪明药?”顾烨喃喃自语,这玩意儿他似乎在哪里听过。
小丁一听,立刻说:“聪明药?这个我听说过。”
“那是什么?”顾烨问。
他有点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后脑勺,说:“那啥,我不脑子不怎么好么,所以高考那会儿,我妈特担心我,生怕我考不上好学校。父母嘛,总为孩子好。他们想我上名校,以后找个好工作,于是给我弄了个体育特长生的身份,这样高考只用几百分就能上重本。但就算如此,我妈还是怕我不过线,于是考试前给我大补特补,想提高下成绩。那会儿六个核桃成箱成箱往家买,还有什么猪心猪肝,说吃啥补啥,活活把我吃成一头猪了。后来我妈一朋友跟妈说,现在市面上有一种新出的药品,叫什么聪明药,说吃了之后耳聪目明,可以提高成绩,我妈便花了大价钱,给我弄了好几箱。”
顾烨说:“你吃了吗?有用?”
小丁摸了摸下巴,说:“难说了,我才吃了一次,结果就同一天,我放学偷偷和朋友一起去吃烤串,把肚子吃坏了,上吐下泻,差点送急症。我爸妈还为这破事儿大吵一架,我爸硬说我是被我妈乱弄来的药搞坏了肚子,我妈大骂我爸不管我,总之弄得谁都不怎么好看,那箱药我妈也不让我吃了。最后高考分数刚好够线,一般般,算正常发挥吧,所以我也不知道是不是我吃的那颗药起了作用。”
顾烨想了想,说:“不是。一闹肚子,什么灵丹妙药都跟没吃一样了。”
看着塑料小盒,顾烨思绪向后退,他突然想起了什么。顾烨手不自觉地攥紧药盒,“这是王医生研制的药物。”
小丁说:“什么?我吃的药是王医生发明的?”他张开嘴巴,连吐着舌头说:“靠,我真不该吃的,太特么吓人了。”
顾烨说:“聪明药的主要作用是刺激大脑功能,能短期增加大脑活性,提高记忆力和注意力,并不是真的什么提高智商。”
顾烨脑中顿时燃起一团花火,他一下全并白了。
他食指轻轻敲了敲前额,叹息道:“这是王医生的第二次尝试。”
王爱迪不是一个容易服输的人。
当他的第一次实验失败后,他并没有气馁,而是迅速展开第二轮新型实验。这一次,他采用的不再是物理疗法,而是化学疗法,用药物开发人脑。然而现在的问题是,他一个计算机专业的学生,又是如何研制药物的呢?
顾烨低眸看着手心里小小塑料盒里白色的药片。
白色药片也看着他,他们似乎在对视,又似乎在谈话。他的手心微微发痒,像有一片羽毛在挑逗着他,让他情不自禁地动了动手指。他的体内渐渐形成一股冲动,这是一种属于赢君子的冲动,那药片在诱.惑他——吞下我把,吞下我,你便知道了,你便可以知道你想知道的一切……
不知不觉地,他的手指开始自己动作起来,指尖碰到盒盖的边缘,然后旋转开来,旋转式的盖子拧开毫不费力,白色药片落在他的手心上……
“顾烨,你在干什么?!”谭林方才在观察房间横梁的走势,这时回头才发现顾烨的举动,他只觉血液都凝固了。他立刻向顾烨扑了过去,用手掰开他的嘴巴,手指伸进他的咽喉,他脸色铁青,浑身发抖,低吼道:“给我吐出来,吐出来!”
微微发苦的药片已经顺滑至他的喉咙,属于谭林的恐惧被一股更壮阔的不安所取代。这一次他感觉到的是所有购买药丸的人的情绪——焦虑。
第101章
此时顾烨感觉到自己正行走在校园的绿荫小径上, 他的周围是郎朗读书声,而这些清脆的声音,却让他愈发焦虑。马上就要期末了, 可他还一头雾水, 笔记只是课上乱涂乱画的几笔,字迹潦草, 旁边还有一个小人儿。他怪这老师太讨厌,上课像念书, 调子是平的, 让他直打瞌睡。落下的课业太多, 现在突然醒悟已经没用,挂科的结果便是劝退,而劝退的结果便是回家种田养猪, 为了出来读书,家里砸锅卖铁才凑齐钱给他买车票,现在想回去,这脸实在丢不起。
考试前焦虑的气氛里, 学校里突然冒出一个玄之又玄的传言。人说今年医学大二有一师兄如天选之人,天资极高,聪明绝顶, 日日在实验室里捣鼓,最后成功提纯一种叫摩达芬妮的化学物质。这是西方资本主义才用的新奇玩意儿,服下后耳聪目明,注意力集中, 智力大大提升。东西俏得很,价格不高,但剂量少,没点门路搭上线,还弄不来,需要熟人拖熟人,再塞上几包烟,才能要到小小一瓶。
吞下药片后,便精神为之一怔,大脑高度活跃,看书学习如有神助。但是药三分毒,再好的药物也有副作用,聪明药也有。
聪明药的副作用主要有两点,第一点是不能停下来。一旦停下来,高度兴奋的大脑顿时像是被泼一盆冰水,细胞活性大大降低,精神从顶峰陡然坠入谷底,做什么都提不起劲儿,昏昏欲睡。他们只能继续服用下去。服用的药剂量在不断增加,起初每日早晨服用一粒,就能亢奋整整一天;再后来一粒便不够了,必须早中各一粒,然后便是三粒,四粒,整整一瓶……
第二点是焦虑。精神的高度活跃使他们易暴易躁,他们对外界的刺激极其敏感,极其微小的事情也可以让他们大发脾气,他们天气炎热,愤怒阳光刺眼,愤怒图书馆里坐在对面的同学翻书声音太响。他们浑身都是刺,永远徘徊在暴怒的边缘。而唯一的解决办法是再次增大药剂。
这段时间图书馆恶性斗殴时间直线上升。年轻青年浑身热血时刻保持在沸点,一连发生几起持刀伤人恶性事件。学校虽然对此高度重视,但却弄错了方向,他们将学生的焦虑归结给今年过于炎热的天气,然后给图书馆配备了一批新的电风扇。
药剂量过重增大了人体肾功能排毒的压力。身体反应敲响的第一个警钟是血尿。尿液颜色赤红,排尿时极其疼痛,如火烧一样;第二个警钟是头痛,脑血管过于舒张导致头疼,脑神经像被一根木槌便拨便敲。
服药的人终于认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而期末考试也来临了。于是在这一年期末的考场上,发生了一件事情至今依然让很多人匪夷所思。在考试进行到一小时二十七分钟的时刻,全校十三个考场,一百零八名考生突然死亡。他们死亡前并无任何征兆,法医鉴定也没有找到任何死亡原因,唯一的发现是他们的大脑全部出现了不同程度的炎症……
顾烨像一个旁观者一样行走在空无一人的校园里,三十年前的惨案在他眼前一一浮现。他被这一团化不开的焦虑所包围。人为很多事而焦虑,为困顿,为前程,为欲望。它让人感到个惶惶不安,易怒暴躁。这种情绪顾烨并不陌生,在事故之后,他时常做梦,梦见自己坐在考场上,周围是刷刷的写字声,他在卷子上答题,然而他写下的字迹,转眼便消失不见,他书写的速度永远赶不上写字的速度,最后他满头大汗,面前的试卷却空空如也。而王医生正是利用了学生单纯而迷茫的弱点,他如“救世主”一般递给他们一把甜豆,没有人会知道甜蜜的糖衣之下包裹的是什么,他们是王医生第二批失败的试验品。
第二次的失败品比第一次更多,更惨烈。药物的开发首先需要在小白鼠身上做实验,然后是和人类DNA最接近的猩猩,但无论是小白鼠还是猩猩,他们都不是人,药物用在他们身上的反应很可能与人不同,因此王医生选择将药物直接用于人体,他研制出可以一定程度上提高注意力的药物,而这一代价是数不清的人的性命。
顾烨突然喉咙间一阵抽搐,他想呕吐,卡在嗓子眼的药片退至口腔,药丸表面的糖衣已经完全融化,让他满嘴苦涩。他剧烈咳嗽起来,将药片吐了出来。
“该死!”顾烨定了定神,他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便是谭林暴怒的眼眸。他一手掐着他的脖子,另一手由下至上摩擦他的后背,他的动作有点暴躁,让他再次猛烈的咳嗽起来,顾烨差点眼泪都要冒出来了,两手指着自己的脖子,说:“痛,痛……”
谭林猛地松开手,身体向后一跌,右手握拳,撑在地上,咬着后牙槽低斥道:“你还知道痛。”
顾烨被谭林吼得缩了缩脑袋。他知道自己刚刚的行为的确太鲁莽。那药丸功效如此强大,难保不会将他变成外面的丧尸那般,他不由心有余悸,摸着自己的喉咙,说:“以后不敢了。”
谭林怒目,椭圆形的鼻孔差点被气成圆形,呵斥道:“你还想有下次?”
他简直要被气死。顾烨一直在他脑神经上跳舞,在他奔溃的边缘试探。那东西能吃吗?是小孩子吗?将药片当糖豆,什么都往嘴里塞。他知道顾烨吞药的时候已经考虑过后果。他那么聪明,想的比他们都深,比他们都远,但即便如此,他依然将药片吞掉了,因为他在迅速的推算后发现,他们除此之外再没其他办法。
谭林心肺几乎要炸裂,这种感觉是第二次。第一次是顾烨将最后一个后门让给他的时候,第二次是现在,顾烨永远都不会知道自己的做法对他而言有多残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