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一现实玩家(234)
就连一直坚持着播报传送门状况的记者也沉默了下来,不再言语。明明周围巨浪呼啸声、风吹树木的声音不绝于耳,可坐在电子屏幕前看着直播的人们,却感受到了一种近乎绝望的死寂。
“传送门真的要崩溃了……”
“这可是s级传送门!崩溃了我们该怎么办?!送死吗?!”
“我、我会死吗……?”
“现在就跑、现在就跑!”
“宿星原是死在传送门里了吗……?连他那么强大的猎人都……”
记者放下了话筒。
她轻轻叹了口气,闭了闭眼睛,然后伸手打理起自己被狂风吹乱的头发。几乎吹得人眼睛都睁不开的狂风未让她有分毫变色,她认真整理着自己的发丝,又补了口红,随后对着摄像机微笑道:
“居住在城市边缘的居民们请尽快逃生,你们还有一线生机;居住在城市中心的居民们请不要离开房屋,现在的街道大概已经堵死,如果被车流夹在中央,进退两难,只有死路一条。请关好门窗,不要发出任何声音,等待救援——相信会有支援赶来,请相信那些仍保有赤子之心的猎人。”
“不过,我大抵是逃不掉了,”她从容地笑着,“我会为大家第一时间转达传送门中怪物的特征,以便于大家更好地求生。在我死前,我们会关闭摄像机。”
摄像师傅似乎点了点头。
他们已经看清了事实—— S级传送门一旦爆发,他们位于最中央的普通猎人,不会有任何逃生的可能。
既然如此,不如让自己走得体面一点,也能留下更多的信息,帮助自己的同胞。
一时之间,有人认命等死,有人挣扎求生。城市中的条条街巷很快被堵死,人们恐慌的情绪越来越浓重,想趁着最后的机会报复社会的极端分子也纷纷出现在街头。而更多的人则是守在屏幕面前,近乎僵直地等待着传送门崩溃的瞬间。
这一刻很快到来。
比以往每一次都更加猛烈的巨浪腾空而起,仿佛一场史无前例的大灾难的前兆,那身为恐慌根源的漩涡转得越来越快、越来越快,最终却像是一面被打碎的镜子,规律涌动的水流骤然间被诡异的力量打断,瞬间四分五裂!
似乎有白色的风暴,火山爆发一般从漩涡中心喷涌而出!
记者重新拿起了话筒。
她本已做好了传送门中出现的第一个生物,是取她性命的魔物的准备,此刻却瞳孔微缩,不可置信地说道:
“是……雪?”
——是暴雪。
从海中漩涡深处喷涌而出的,竟然是漫天的、苍白的雪!
不知道为什么,这诡异的景象非但没有让记者害怕,反而让她的心中升起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微小希望。
她握紧话筒,稳住自己的声线,仔细地说道:“从传送门中涌出来了雪——开始时是纯白的雪。而现在这些白色里掺杂着红色……看起来门内似乎有过一场惨烈的战斗。”
下一秒,她轻轻吸了一口气,声线有些颤抖地说道:“海面……变红了。”
摄像头立刻对准了以漩涡为中心的海面。
只见丝丝缕缕的血色从破碎的传送门中央溢出,颜色极深,又在海水的稀释下变浅。可即使是有海水的稀释,在那红色的血仿佛流不尽一般不断涌出的情况下,原本深蓝色的海面,竟然变成了一片恐怖的血红!
“这不会是……这不会是几个猎人就能流出的血。”
记者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声线,她颤抖着,几乎哆嗦着嘴唇说道:“这是魔物的血……这是门中那些怪物的血!”
她那双湖蓝色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传送门的正中央,眼瞳深处骤然爆发出了无比夺目的光彩!那光彩如同黑暗中寻觅的飞蛾见到了燃烧着的火烛,那是近乎孤注一掷的惨烈的期望。
终于,在她这种绝望与希望揉杂的目光中,在漩涡状的传送门深处,突然冲出了一个有些踉跄的身影!
在这一瞬间,记者和关注着这直播的所有人的大脑,都不由自主的空白了一瞬,他们甚至有些不敢再往下看下去。而等到发现这身影不是魔物,而是确确实实一名人类后,这种空白就瞬间转化为了死里逃生的庆幸和狂喜!
“有人、有人从传送门里出来了……!”
“这代表了什么?传送门被攻略成功了……传送门没有崩溃?!”
“上帝保佑、上帝保佑……!”
“这是哪位猎人?我们应该给他颁最高荣誉的奖章,他是一个英雄!”
没人不会因为这样捡回一条命的幸运而激动,特别是已经做好死亡准备的记者。
她没忍住眼圈一红,险些在摄像机面前失态,急切地上前走了几步,想要离那位冲向岸边的猎人更近一些——
可当她真的靠近了,她才发现这位唯一从传送门中冲出来的猎人并不是一个人,他的背后,还背着另一个似乎浑身浴血的猎人。
只不过因为天色太暗,一时之间,哪怕是离现场最近的记者,也没办法窥见那位猎人的全貌。
摄影师会意地将摄像机抬起来,拉近了镜头,对准这位逃出传送门,也昭示着传送门被攻略成功的猎人。
那是一个看起来二三十岁的男人,身上被白色的雪花所沾满,又在不断地融化,脸上和手上几乎都有细微的伤口,看起来狼狈至极。他手中握着一盏提灯,那提灯在这浓烈的黑夜之中散发着幽幽的光亮,也清晰地映照出了他的表情——
那是混合着激动、庆幸、羞愧,和……悲恸的表情。
记者心里一突。
她上前的脚步慢了几分。她看到这位手握提灯的猎人近乎小心翼翼地蹲下,胡乱解开自己的外套铺在地上,把自己背后的、那位不省人事的猎人放了下来,然后愤怒地对着那些几乎都要跑没影的猎人们喊道:
“人呢?!人都在哪里?!为攻略传送门的猎人做好后勤服务是你们应尽的义务,你们现在却跑了?!”
他眼球充血,双眼通红,双唇失去血色,正在微微地颤抖着。他显然是冲着记者和摄像机过来的,他对着摄像机说道:“这里、这里还有疗愈师吗?有修复类猎人、治愈类猎人吗?”
“是宿星原救了你们、是宿星原救了所有人……”
他的声音逐渐哽咽。
“你们也要救他……你们一定……”
记者的身体逐渐冰凉。
她近乎僵硬地、一寸一寸地低下头,往下看去,看向刚刚那个被她认为是不省人事昏迷着的、有着一头黑色长发的猎人。
……
她刚刚怎么会认为,他只是简单的昏迷呢?
明明……
血。
全都是血。
黑发少年白皙的皮肤上溢出大片大片的血液,仿佛皮肉下的所有血管齐齐崩裂。一个成年人体内储存着的所有血液便争前恐后地涌出,仿佛不愿在他的身体里再多停留一分一秒,不愿意再帮助这个双目紧闭的年轻人保留住身体的最后一点温度。
他的脸色惨白——那是一种极其不正常的白,是所有血色尽失之后的白。他那双漂亮的松石绿猫眼也紧紧地闭上了,他的眼角留下可怖的汩汩血迹,身体上没有一处能完好的,叫人敢能辨认出他的地方。
记者其实并没有和宿星原说过话。
但她知道,黑发少年往日是极其神采飞扬的,唇红齿白,顾盼神飞,绝不应该像现在这样躺在这里……像一具永远不会再醒过来的死尸。
“……他怎么了?”记者喃喃地问道。
举着提灯的猎人紧紧地握着他的灯,那灯的辐射范围奇妙地只落在黑发少年的身上,哪怕黑发少年此时血肉模糊,几乎让人不忍心细看,只是些微的灯光照耀,竟也让他神圣得仿佛神陷入沉眠。
猎人似乎看起来比刚刚更苍老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