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钓[电竞](95)
“不是视频,他来病房看您了。”
盛绪绷紧的肌肉,高涨的敌意倏地散了,他五指松开,杵在原地。
很可笑,那些歇斯底里,撕心裂肺的咆哮完全不能引起他的情绪波动,但偏是这样平静的,琐碎的,看似没什么内容的轻喃,轻而易举地震荡了一颗故作坚硬的心。
盛沣迟这才扶着盛珵的胳膊转过头来,他的眼睛实在是不太好了,只能囫囵看见个颀长的身影,他眯缝着眼睛,向前探着脖子,一遍遍用力眨眼,寄希望润出来的泪水能够让视野更清晰一些。
“没这么高吧,他有这么高了吗?”盛沣迟嘀咕着。
但嘀咕完这一句,他似乎也想到了曾经无数次的不愉快,于是没敢叫盛绪到身边来让他看清楚,只是这么静静望着,连眼睛都不挪开一下。
窗外有人放起了礼花,映的窗帘一阵阵飘红,这样一个值得庆祝的年节,天空也应景的明澈。
虞文知收拾好了椰子鸡,替盛绪关上房门。
晚上十一点,他收到盛绪一条消息,说可能要过几天等手术结束,问他吃没吃饭。
虞文知给他回吃了,让他安心在医院呆着。
果然往后的两天盛绪都没回俱乐部,虞文知看了眼日历,距离除夕还有四天。
终于在第三天中午,虞文知接到了一通陌生来电,号码显示是B市的。
他挑起眉,伸手点了接听,然后抵在耳边,安静听对方的来意。
“虞队好像并不意外。”盛珵说的第一句话就是这个。
虞文知望着窗外扯起唇,手指下意识勾起窗台已经有些打蔫的虞美人。
“少校那天不是暗示我了吗?”
新的虞美人送来了,但是虞文知没把旧的那支扔掉,他没有盛绪日日更替的习惯,所以如今水杯里插着两枝。
“爷爷刚做完手术,要看恢复情况,可能人老了脾气也变了,他日常起居非要盛绪在旁,我就闲了。”盛珵先是简短的说了盛绪回不来的原因,哪怕这些盛绪早就已经交代过了。
虞文知知道,盛珵本没必要跟他说这些,之所以说了,是把他当做盛绪的恋人看待的。
盛珵停顿一刻,继续说:“我们可以见面聊聊吗,在我和盛绪原本的家。”
听到这个地点,虞文知还是有些吃惊,但他并没有表现在语气里。
“好。”
盛珵发了一串地址过来。
这串地址是在老城区,小区名字也不如现如今的商业小区高端,但以虞文知粗浅的年代知识,他认出在当年,这绝不是寻常人家能够住到的地段。
他换了身休闲常服,跟徐锐打了声招呼,便打车去了这个地址。
到了小区门口,发现有人在门口等他。
“是虞队吗?盛先生让我来接你。”
虞文知点点头,跟着他沿着蜿蜒小路穿梭,来到一处楼房前,那人将他带上电梯,虞文知这才发现电梯是直通入户的。
等电梯门在他面前缓缓打开,他听见了节奏紧凑,音节密集的钢琴声。
盛珵侧对着门坐在琴房,手指在已经有些走音的老式钢琴上跳动,他的指法纯熟,铿锵有力,所以哪怕是这样一架很久没有人碰过的钢琴,虞文知还是听出了动听的旋律。
《克罗地亚狂想曲》,马克西姆的头号作品,是不精通音律的人也会知道的经典之作。
听到这首曲目,就会想起克罗地亚废墟上盛开的白色小花,胸膛里自然而然涌起一种悲壮宏大,光辉不屈的情绪。
钢琴声戛然而止,盛珵从钢琴前站起身,轻轻抚着琴盖,将一切归于原状。
他还穿着那天出现时穿的西装,他弹琴时不像很多钢琴家那样身体随着曲调律动,大概是职业使然,他的背始终挺的笔直,轻易不会摇晃,站起身时,这种板正利落就更明显了。
反而盛绪常手插着兜,背抵着墙,闲懒搭着一条腿。
这两兄弟,还真是一点不像。
意识到自己不自觉就联想到了盛绪,虞文知摇头轻笑,怎么几日不见,还想起来了。
“我猜虞队会想知道,盛绪为什么和家里闹成这样,以及听说了哥哥,舅舅,爷爷,那最重要的父母在哪里。”
虞文知弯起一双好看的眼睛,盛珵猜的全对。
他突然发现跟绝顶聪明的人交流是另一种累法,虽然双方都能很快猜中对方的意图,但却丝毫不得走神,因为片刻疏忽,思绪就会被落下很远。
“十一年前,南洲发生特大风暴潮。”
虞文知脸色骤变,只一句话,他就感觉真相在浓雾障眼的山口破雾而来,连亘起一场横跨多年的遗憾。
盛珵继续说下去:“中央第一时间组织救援小组赶赴南洲,任务原本没有派到我父母头上,但当时他们所在的辖区距离南洲不远,我爷爷秉性刚直,大公无私,督促我父母主动请缨,奔赴前线救援。”
“盛绪那年八岁,大概是有预感,他当天突然发了高烧,甚至超过四十度,抱着我母亲又哭又闹,死活不让他们离开。我母亲心疼他,因为我奶奶就是高烧转肺炎去世的,所以她和我父亲担心盛绪出事,就想带他去医院治病。”
“我爷爷不同意,自家的孩子只不过发了个烧,就那么金贵,而南洲救援只要晚一刻,都会有无数人死去,最终我父母还是扔下盛绪去了。”
虞文知不忍卒听,闭上了眼。
这一刻,猎猎的风和咆哮的浪在耳畔疾驰而过,来自记忆深处瓢泼的雨重新砸在他身上,他在灰白昏沉的天色里死死抓住天台的栏杆,像抱紧最后一颗稻草,在铺盖而来的汪洋里垂死挣扎。
“风暴潮不比海啸,可以在短时间内退去,我父母到的时候,整座城市,周围的村庄,工厂几乎都被冲毁了,当时通讯中断,风暴不止,无人机和直升机都没有起飞条件,只能根据少量信息确认受困人员地点。”
“本来为了保障救援人员安全,要等风暴止了再去,可听说一所医院有七十八名孕妇受伤,急需救治,又听说一所学校师生都被堵在天台,随时会被卷入水中,他们都坐不住了。”
“数艘救援船开进去,由于学校离得更近,他们先去了学校,很幸运,将天台上的师生一船船接了出来,虽然撞毁了两艘船,很多人受伤,但幸好有惊无险。”
“接到师生后,我父母又马不停蹄地赶去医院,但这时接到预警,大风暴可能再度来临,他们务必在风暴来临前接出医院的病人......可惜这次,他们没能超过风暴的速度。”
虞文知双目发热,睁开眼也模糊一片。
那时他像是沉进了黑暗的海水中,被恐惧和绝望扼住喉咙,眼前就是翻腾奔涌的浪,和应声折断的树干,就连老师也崩溃的放声大哭,只要海浪再升高半米,他们都将不复存在。
哪怕只有十一岁,他也清楚的意识到,救援困难极大,他们只能听天由命。
可就在下次风暴来临之前,一艘艘船跌跌撞撞驶了过来,他看见映亮眼睫的深绿。
盛珵沉默良久,似乎在缓和情绪,终于,他的声音再度恢复正常,又加快速度说下去。
“当时很多人来我家慰问关怀,盛绪完全情绪失控,谁的面子都不给,怒吼着让他们把我父母还回来。”盛珵似是想苦笑,但还是克制住了,“我爷爷一生倔强,境界极高,他抬手给了盛绪一巴掌,说他们是死得其所。”
“盛绪哪听得懂这个,他高烧着却还记得,爸妈当时不想走的,是爷爷一通电话,才让他们离开,于是他理所当然把所有恨意投射在我爷爷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