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PC已上钩(64)

　　门内还有一层安全锁，是挂链形式的，隔着这层锁链她警觉地再次打量来者，“你们是来找小浪的？”
　　宋斯文连忙点头：“我们是小浪的朋友，请问您是……？”
　　“我是他的小姨。”
　　确定自己找对了地方，宋斯文激动极了，他也顾不上什么派头和形象了，立刻抢上前去扒着门框一边朝内张望一边问：“小浪他真的住这里？！他现在在家吗？他为什么这么久没和我联系？麻烦您转告他，我是赛斯——”
　　女人打断他：“他已经不在了。”
　　“不在？”宋斯文怔了一秒，随即问道：“他是搬家了？那他现在的住址是……”
　　一旁的稽海洋和白羽看得分明，从门打开后，宋斯文左一句右一句念叨着小浪的时候，巨大的哀伤笼罩上女人的面孔，原本还含着一些防备的神情现在已经完全被浓重的愁苦之色所掩盖。
　　“他不在了！不在了！不在的意思就是——他死了，没了！！”女人终于歇斯底里的大叫起来。
　　这个答案谁也没有想到。
　　连稽海洋都觉得心脏被重锤了一下似的，他想到他们可能会扑个空，小浪已经搬家了，或者遇到别的什么事了，但他万万没想到答案会是这样。
　　他下意识往白羽身上靠了靠，白羽也和他一样愕然到不知所措。
　　宋斯文更像傻了似的，整个人都僵住了，只有握成拳的手指发出咔咔的轻响。
　　空旷的楼道里只听女人的声音在哀哀哭泣，翻来覆去就是那一句话，小浪不在了，不在了——
　　先反应过来的是稽海洋，“阿姨您，您打开门让我们进去吧，虽然小浪不在，但现在……我们也没法放心您一个人在这啊……”
　　阿姨点点头，抽泣着将房门打开，三人走了进去。
　　房内的陈设十分简单，屋主似乎不怎么讲究生活质量，房间没有二次装修过，一切都是开发商标配的，四壁落白的墙，头顶是样式普通的吸顶灯，白色的节能光线将一切布上了冰冷的白色，玄关处是塑料质简易鞋柜，一双男式拖鞋和男士便鞋随意放着，客厅里既没有沙发也没有茶几，只有几个竖着摞起来的整理箱，也是塑料的。
　　阿姨进来后精神状态仍没有恢复，还在哗哗的冒着眼泪，自然没有心情招呼他们落座，反正也没地方坐，折叠椅这一把那一把，而且看上去积了不少灰。
　　稽海洋和白羽默默的对视一眼，他们都觉得这里很古怪，一个中年女性能将自己收拾得这么利落，她住的地方怎么会是这样？她真的是小浪的阿姨吗？如果不是，她说的话靠谱吗？
　　疑问不必说出口，心里留神就足够，比起只闻其名的小浪，他们更关心的是宋斯文。
　　“是怎么回事，他……怎么死的？”宋斯文终于开口了。
　　女人在一把折叠椅上坐下来，手指用力的抠着椅子边缘。
　　“小浪他……本来就有心肌炎，急性发作，没抢救过来，已经是一个多月前的事了……”
　　“小浪他命苦啊……她妈妈，也就是我姐姐走得早，他也遗传了这毛病，身体一直不是很好，他爸爸在他妈走之前就跑路了……小浪很争气，读书很好，是自己考到这个城市来的……”
　　在女人的一句三叹下，他们总算弄明白了，小浪本名钟浪，随母亲姓，这位阿姨叫钟雅，是一个多月前才赶过来照顾他的。
　　这样就解释得通了，为什么她自己收拾得挺齐整，居住环境却潦草成这样子，这里其实是钟浪的家。
　　一个单身男青年，身体不太好，不怎么出门，整天闷在家里玩游戏，屋里拾掇成这样也算说得过去——要是给稽海洋一个独居的机会，他恐怕会把房间住成狗窝也说不定。
　　按阿姨的说法，钟浪虽然身体不好，但是特别聪明，十六岁就靠给不同公司编写代码赚取自己的学费和医疗费。
　　他知道自己身体不好，但也不愿依靠别人，毕业后一直独居，所幸随着年龄增长，身体比小时候强健不少，又谨遵医嘱，对身体造成额外负荷的事绝对不做，所以这几年也没出过什么闪失。
　　但是在两个多月前小姨突然接到他的电话，在电话里钟浪说觉得身体不太舒服。
　　钟雅深谙这孩子的性子，如果不是情况特别糟糕，是绝不会开这个口的，她立刻放下手头一切事务赶来照顾外甥。
　　但还是晚了，钟浪的病情恶化得很快，前后不到十几天人就没了。
　　说到这里，钟雅仍然语含悲戚：“就不该让他一个人来这啊……这孩子，就是太要强，要是留在老家好歹身边有人能搭把手……小浪他命苦，我姐姐她走得早，从小没有妈……”
　　可能是这段时间都没有人可以诉说，好不容易遇到倾诉的对象，钟雅翻来覆去的念叨这些，话题离不开小浪命苦和死了娘这两桩事。
　　起初稽海洋还跟着湿了湿眼眶，但在这种车轱辘话的轮番轰炸下他很快就觉得烦躁起来，打断吧，不合适，接着听吧又烦得慌，正有点百无聊赖想打呵欠时却听宋斯文当机立断说道：“我想去小浪的房间看看。”
　　“啊，可以。”钟雅猛然停住话头，梦游似的站起身，领着他们往里屋走去，“这边，他的房间在这边。”
　　…………
　　钟浪的房间令他们狠狠地震撼了一把。
　　卧室房门打开的一瞬，从头顶开始，一簇一簇柔和的光线依次亮起，一直延展到房间尽处的那台超级终端机旁，许是被设定了只要主人回到房间，电脑就必须是启动着的这样的程序——随着灯带延伸到尽头，与桌面一体化的超级终端机的屏幕开始闪烁，半立体化的巨大屏幕上慢慢浮现出一行字：
　　我家大门是敞开的，请别像梦一般路过。——泰戈尔
　　看到这行字，宋斯文终于控制不住情绪，眼泪瞬间涌了出来。
　　“真的是他……这里真的是……”
　　稽海洋和白羽无声的向后退开一些，尽可能的将整个房间都交给宋斯文。
　　这灯光渐次亮起的过程仿佛一个无声的仪式，巨大屏幕上浮现的箴言像是一句魔咒，轻而易举击碎了宋斯文所有坚强的外壳。
　　他沉默着，缓步走进室内，目光在房内游弋，从那严丝合缝半点透不进日光的深紫色麂皮窗帘到墙上悬挂的巨幅素描人像，画上的人戴着半面黑色皮质眼罩，露着一只深邃略带邪气的眼，以及一管端正的鼻梁，画的是赛斯，落款是海浪。
　　整个房间都是经过精心设计的，每一样物品的颜色和材质都搭配得恰到好处，在头顶的灯带和占据半个房间的游戏设备的映衬下透出浓浓的电子未来感，这房间内的一切和客厅里的塑料鞋柜和折叠椅呈现断档般的违和感，一个人居然能把自己的空间搞出如此魔幻的两极效果，这个钟浪也不是一般人啊。
　　可惜他们已经没机会再去认识他了。
　　稽海洋忍不住拉住了白羽的手，紧紧握住，惜取眼前人啊。
　　宋斯文看不够似的紧盯着房间里的一切，事实上，他早从与小浪口中听到过不少，这里的一切令他感觉既熟悉又陌生。
　　明明不吸烟却爱好收藏烟灰缸，电脑桌上摆着的就是小浪最喜欢的一个白色大理石烟灰缸，他之所以喜欢它，因为上面的纹路像树叶的脉络。
　　听到这个解释，当时自己嗤之以鼻，树叶的脉络有什么稀奇？秋天一来掉满地，随手一捡就能看见。
　　好脾气的小浪呵呵笑着说，自己太宅了，总也赶不上有落叶的时候出门。
　　宋斯文低下头，手指落在那只椭圆形的烟灰缸上，石面因为时常被握在手中把玩而光滑细腻，却也冰凉异常，他的心狠狠一缩。
　　这就是会见网友的感觉吗，明明是完全陌生的环境，却像已经来过千百遍，可是他最应该见到的那个人却不在。
　　“唉，我们小浪命苦啊——”突然而至的声音令三人同时一惊，谁都没注意到，钟雅，钟浪的小姨为他们打开房门后一直没有离开，这时居然又要开始那番说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