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笼]失忆梗(3)
龙王痛得一口咬在了天帝手上。
天帝运功至掌,震得龙王满口鲜血,只好松开。
龙王沙哑着笑问:“你要什么呢……陛下……陛下……您已是三界之主,还想要什么呢……”
天帝腥红的眼中混乱与清明交错,他自己也分不清,此时究竟是已入魔发狂,还是仍然清醒着,却已被欲念击垮。
他说:“朕,想要你。”
龙王一点力气都没有,抽筋剥皮的痛还残存在每一片龙鳞里,他闭上眼睛:“那便……随你吧。”
斩妖池中妖异的池水被龙尾掀起绝望痛楚的波澜,一仙一妖,一人一龙,纠缠在冰冷的刑台上。
石碑上刻着天道仙规,四方立着三清鸿钧石像。
九重天上最威仪森严的刑台上,入魔的仙,受刑的妖,在肆意地交合求欢。
龙性本淫。
龙王冰冷的长尾在痛苦的欢愉中挣扎似的拍打池水,哽咽着低喃:“陛下……吾儿……无辜……他还年幼……求陛下……”
天帝气恼,吻着那双薄唇重重压下去:“朕不想听。”
身下的人,便溢出了更痛的哀鸣。
一夜过后,龙王的长尾无力地垂入池中,长发凌乱地披散开,苍白的脸上一双薄唇被啃咬得殷红。
天帝眼中魔气渐渐散去,他握紧拳,在清醒中喉间腥甜。
昨夜……昨夜……他入魔了吗?
龙王缓缓睁开湛蓝的眸,恍惚着看向身边的人:“陛下……尽兴吗……”
天帝拳头握得更紧,用尽了全力,才抵御住心魔翻涌。
龙王收起长尾,跪在刑台上:“陛下……若还满意,请……放过我儿吧……”
天帝来到天牢中,探视关押在此处的敖丙。
这条小龙和他的父亲很像,稚气未脱的脸上是隐忍的痛苦和迷茫。
天帝说:“打开牢门。”
这条龙太小了,破壳才几年光景,眉目间都是柔软的天真烂漫。
于是天帝带来了一盒点心。
敖丙跪下:“参加陛下。”
天帝说:“敖丙,你爱吃百花蓉糕吗?”
敖丙说:“没有尝过。”
天帝说:“尝尝。”
敖丙哪有心情吃东西,孩子气地坐在角落里:“不敢。”
天帝轻叹一声,说:“你仍觉得,天庭对龙族不公,对敖广不公吗?”
敖丙低着头,龙角上的花纹都黯淡无光:“我不知道……陛下,我不知道何为天道,也不知陛下的心思。可天上的神明,真的没有心吗?龙族为天庭镇压妖兽,却落得如此下场,天上的神明,便不会觉得心痛吗?”
天帝沉默了一会儿,缓缓说:“神明生欲念,便是苍生大祸。敖丙,你尚年幼,不懂。可至极之道,便是大爱无情,大道无念,你能明白吗?”
敖丙轻声说:“若无情无念无欲无求,此生又为何而活?”
天帝说:“为三界安宁,为芸芸苍生,神明,便当舍欲求道。”
他看着那条蜷缩在角落里的小白龙,哄孩子似的递上一块糕点:“来,尝尝。”
敖丙没有接,低垂的睫毛上挂着泪珠。
天帝轻轻叹了一声,伸出手,缓缓抚过小龙柔顺微蓝的发,竟有些说不出的亲昵和留恋:“敖丙,龙族之事,朕会请三清再聚凌霄商议。你天生有仙根神骨,日后,会明白的。”
时隔千年,天帝在凌霄宝殿再开议道大会,请玉清圣境无上开化首登盘古元始天尊、上清真境玉晨道君灵宝天尊、万教混元教主玄元皇帝太上老君三位仙尊,公议龙族谋逆之事。
灵宝天尊道:“敖广之事,陛下已按天条处置,还有何事要议?”
天帝说:“敖广已在受刑,可其余龙族中人,却不知该如何处置。当年将龙族困于深海,到底是天庭亏欠了龙族。”
太上老君若有所思:“龙族终究是妖,本性实难驯服,为天下苍生,还是继续囚于深海为好。”
天帝缓缓捻着茶杯,沉默不语。
灵宝天尊说:“陛下放过了敖广之子敖丙,可那小龙却又打上天庭意图不轨,可见龙族妖性难驯,若是放纵自由,必成祸端。”
凌霄议道,九天可闻。
刑台上鲜血淋漓的龙王,也听到了。
他痛苦着挣扎着,咆哮着,剥落的鳞片上沾着血,想要挣脱锁链,冲到凌霄宝殿上,对着那些高高在上的无心神明,为自己的族人和儿子,求一条生路。
可他挣扎不开。
天刑的锁链把他牢牢捆在刑台上,抽去筋骨,剥去皮囊,鞭挞元神,让他连嘶吼,都只剩绝望。
龙族……龙族不是妖性难驯的妖物……
龙族……不是为祸苍生的鬼……
千年了,难道千年深渊的驯服和守望,都不能让九重天上的神明生出半分怜惜和信任吗?
龙族……只想求一条生路,哪怕只有一道缝隙,一束光,能活下去,像世间芸芸众生,冥冥万物,一样活下去……
咆哮的白龙失去了最后一丝力气,哀鸣着跌落在刑台上。
远远的凌霄宝殿里,响起了天帝清冷如刀的声音:“那便依旧按天条处置,将敖丙抽去筋骨,打入畜生道。”
好像已经死去的龙王颤抖着拼命从刑台上爬起来,带着一身皮开肉绽的痛,歇斯底里地哭喊:“不……不要……昊天……不要……丙儿……丙儿是你的孩子……昊天……他是你的孩子……”
可他的声音太小,太小了。
那些无声的嘶喊和着泪落进斩妖池里,天条仙规听不到,神明仙人听不到,连监刑的秋神,都没有听清他在哭什么胡话。
议事罢,天帝起身回玉清宫。
那个小龙,生了一张和他父亲极像的脸,清俊温柔,带着些柔软的天真和稚气。说来奇怪,敖丙身上有股悠然仙气,那并不是灵珠的气息,而是更遥远,更亲切的滋味。
眼前恍惚浮现出一幕旖旎的景象。
天帝心中的魔障隐隐绰绰地开始翻涌,魔气竟克制不住,在凌霄殿上散开。
他看到了东海的波澜。
月光下隐没在海水中的龙尾,牵扯着他的心魔。
天帝闷哼一声,喉中竟溢出腥甜。
那条白龙冰冷柔软地依偎在他怀里,银白的发,苍白的唇,深渊似的眼睛,哀切地看着他,他们便在天海间放纵地交合。
那不是斩妖池上的缠绵,是更远,更旖旎,不知多久之前,就深种在他心里的魔。
“敖广。”
他听见了自己的声音。
“待我登位,便封你做四海龙王。”
他辜负了那句许给谁的诺言?
他忘却了一场什么样的劫难?
冰冷的白龙躺在他怀中,鲜血淋漓地闭着眼睛,沙哑的声音哽咽:“求你……陛下……放过丙儿……求你……”
如痴似狂的欲念冲出心海翻涌成魔,天帝一声嘶吼,眸中红的渗出血来。
忽然的变故让凌霄殿上乱作一团。
天帝踉跄着冲出了九重天,在刑台上狠狠握住龙王鲜血淋漓的手:“朕认得你……敖广……朕认得你,千年之前,你我,当真只见过一眼吗?”
龙王虚软地跪在天帝膝下,喃喃道:“一眼……我在东海边……见过陛下一眼……若是……若知往后的事,我宁愿……那天瞎了眼,从未与陛下相识……”
天帝心智被魔气冲得几欲疯癫:“敖丙呢……那股仙气……为何会出现在一只龙妖身上!”
龙王低低地笑:“擅自污了陛下的仙气,敖广……罪不可赦……”
天帝颤抖着说:“敖广,你告诉朕,敖丙是你和谁的孩子,你说啊!!!”
龙王缓缓抬起头,眼中的泪缓缓淌下:“陛下,你有心吗……你在乎吗……我为你诞下的那个孩子……你当真想要他吗……”
千年过去了。
他在东海不见天日的深渊里,抱着那个未孵化的孩子,痛到不敢再想起。
仙人……无情啊。
他怎么还敢对这位上仙,说起那个难堪的孩子。
天帝狠狠扯断了锁链,抱着龙王冲出斩妖池,要去狱中把他们的孩子一同带走。
魔气入侵,他已不再是无欲无情的神明,疯狂得像每一个痴恋的人。
龙王脸上却没有半点欢喜,他看着天帝魔气森森的眼,心中却被冰冷的海水缓缓淹没,他说:“陛下,你不要再给我……任何虚假的希望了……你是神……是无情无欲的……昊天大帝啊……”
天帝像是被狠狠重击了一下,僵在云端。
鸿钧老祖赶到,长叹一声,落下拂尘。
天帝眼中魔气散去,他抱着怀中虚软的白龙,踉跄两步缓缓跪地:“师尊……”
鸿钧老祖看了一眼天帝怀中的白龙,说:“昊天。”
天帝深深叩头:“师尊,为何我情劫已过,却仍陷魔心?”
鸿钧老祖叹息:“为师曾告诉你,欲不可惧,可你偏偏惧之。为师告诉你,欲不可避,你却服下洗尘珠,逼自己忘却那段情。道门修法,循天道,问本心,你心有凡尘,如何勉强得了。”
天帝紧紧抱着怀中冰冷的白龙,声中带痛:“师尊,弟子无法……弟子无法忘却,弟子……不知还有何办法,成全天道不负人。”
鸿钧老祖说:“昊天,爱一人,或爱苍生,并无对错可言,只是选一条你心之所愿的路。”
天帝痛苦地俯身:“师尊,弟子……从未想过背弃天道,弟子……愿爱苍生,却无法不爱敖广……求师尊点化,弟子……该如何……”
鸿钧老祖收起拂尘:“那便去三清胜地静修些时日吧,若你愿意,可带敖广同去。”
三清胜地是仙人静修的仙境,寻常仙人都不得入内,更别说迎接一个妖兽。
天帝带着昏迷的龙王,住在了玉京峰上,这里云雾缭绕宁静无音,只有松柏山石,是个静修的好地方。
龙王在山中醒来,见天帝正在草屋外抓鱼。
高高在上的尊贵仙帝今日未穿龙袍,化出一身短打,捏着长棍在溪水中叉鱼。
龙王抬起手,潺潺溪水勾起一道水桥,桥上托着天帝刚才叉了半天没叉中的那条鱼。
天帝拎起鱼,回头隔着窗户看向龙王,问:“身上还痛吗?”
龙王沉默了许久,问:“为何带我到此仙境?”
天帝走进草屋里,说:“静修。”
龙王有心嘲讽,却又想到敖丙,慌乱抓住了天帝的手:“我儿敖丙……”
天帝说:“若敖丙当真是朕的骨肉,便是仙身,无人敢再动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