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道门都欠我一个人情(97)
“谁说不是呢。”文忱招招手,将周围几个竖起耳朵听他说话的人聚拢起来,切切察察,“我们这样跟着封如故行动,目标实在太大,再说,你们信得过那个疯子保不齐他还会带我们去什么更加匪夷所思的地方,徒增危险。他若是老老实实的,那就罢了,若是再拿我们的性命冒险,不如我们”
所幸,这次围剿中封如故这一方反应极快,始终掐着防身之诀,未受毒害,总共只有四人轻伤,重伤的人数并未增加。
封如故折返回来后,听到韩兢说明各家弟子伤情后,点一点头,说声“挺好”,就靠着树坐下了。
韩兢替他擦去他已无力擦去的额头细汗“如故,你休息吧。”
封如故只回了一声“嗯”,鼻音轻得都像是耳语。
韩兢引导他在自己膝弯上躺下“睡在这里。”
封如故打起最后一丝精神“韩师哥,你不休息吗。”
韩兢看着天边将尽的一轮淡月,几点银砾,低声道“月光已尽,再不多看几眼,实在浪费了。”
封如故懒洋洋哼了一声“你还是不够累。”
韩兢温柔地用指背抚一抚他的侧脸“抱歉。韩师哥很快便能帮到你了。”
封如故翘起二郎腿,闭目道“韩师哥,我师兄剑术难以精进,是不通七情,连与生俱来的杀意与兽性都得靠后天领悟;你倒好,和师兄全然相反。指月君说过”
韩兢接过话来,虚心地承认自己的缺陷“师父说我剑术难以全然发挥,是因为我过度多情,杂念芜生,剑术其形其神兼备,却耽搁在了一个不忍上。”
“多情好啊。”封如故声音低了下来,“多喜欢我师兄一点吧。”
大概是生死之间,人总是格外坦诚,韩兢说“我真的很喜欢他。”
他身姿笔直,把自己坐成了一株潇潇清竹。
但这支竹子今日格外话多“以前,伯宁是很想骑鹤的。他说,如故家在江南之地,他想带着如故,骑鹤去看一看他的家乡。”
说到此处,他抿着嘴,很是不好意思“我说,我会养一只鹤给他。我也真的养了。”
“一只雪颈、霜毛、红网掌的鹤。从小小的一只养起来,丹药为食,醴泉哺喂,现在它已有十二岁了。我本想在伯宁入道二十载时,赠与他做纪念”
封如故去捂韩兢的嘴“好吵。”
被捂嘴的韩兢眨眨眼睛,发出一声轻笑。
隔着封如故的手掌,他将心中事说给自己听“我真想再多喜欢他一点。”
言罢,他指一指自己,又摆了摆手,示意自己不会再吵了。
封如故这才放下手来,翻个身,一声不吭地睡了过去。
初阳之下,那堪为剑道扛鼎的少年面容间少了几分骄傲昂扬,五官柔和得与他的年岁正相当。
韩兢由他枕在自己膝头,疼惜弟弟似的,轻摸一摸他的脸颊,旋即闭上眼睛,运息静心,由得一股灵力渐渐流入自己经脉之中。
接下来,是旷日持久的奔逃。
连续二十几日的徒劳寻找,已把本来志在必得的丁酉一行人逼至疯魔,一旦发现有道人的踪迹,便是无休止的疯狂追杀。
即使是封如故的诱敌错行之计,只为大家争来了短短三个时辰的休整时间。
他们一直在逃,活活逃成了一群惊弓之鸟。
在短短的休整时间里,封如故只顾得上打坐调息,或是去看一看荆三钗伤势如何了。
不过,经过那夜之后,韩兢似是开了窍,剑锋再不加任何收敛,再加上魔道血徒在这不间断的追杀中消耗了许多实力,封如故肩负的压力骤然少了不少。
等封如故意识到韩兢已很久没有来找自己时,已是七日之后的事情了。
待到又杀退了一批魔道来犯之徒,封如故提着剑,在一众或坐或站的弟子中寻找韩兢。
他找来找去,在一处断崖之下,找到了一个背对着众人而坐的身影。
但那人的气质有些陌生,不仅解了前襟,衣衫略有不整,而且从背影便透着股叫人心惊的冷淡,以至于封如故驻足看了片刻,才敢确认那是自己要寻的人。
“韩师哥”
他认出那人擦拭的是韩兢的剑。
韩兢的“春风词笔”形如宣笔,剑身通体为青玉,散着荧荧润光,唯有剑尖一点是墨玉,纯**滴,故得其名。
韩兢心中似有心事,听到封如故唤他,也不回头,只短促地应了一声“嗯。何事”
封如故挠了挠脑袋。
他其实也没什么事儿,就是想找韩兢说说话。
韩兢向来是个能让人安心的人。
只是若他也有心事,自己也不必打扰他了。
封如故刚要道声无事,便听闻身后某处传来一阵骚动。
韩兢也听见了,合上衣襟,回身握剑“出了什么事”
闹出骚动的人又是文忱。
不过这次的确是出了大事了。
“漏人了”文忱焦急得直跺脚,“有三人失落在魔道包围圈中了”
有人劝慰他说“也许只是掉队呢。或许很快”
文忱急道“就算掉队,我们已在此处休息一刻钟,断没有赶不上来的道理啊。”
封如故在旁听了个大概,干脆道“他们不是我,八成已经陷落了。”
文忱闻言大怒“到这时候你还来显摆”
封如故莫名其妙道“我显摆什么了”
文忱不欲与封如故再打口水仗,转身点将“或许他们还有一线生机。你,还有你,跟我来”
封如故一剑拦住他的去路。
文忱怒道“你去不去不去就别在这里挡路”
封如故“去干什么”
“救人”
封如故纠正他“送死。”
文忱冷笑一声“呵,就知道你指望不上,你也莫要阻拦我”
他迈步正要走,封如故便抱臂道“我不阻拦你,请便。但把你身上的牵丝线斩断再走。”
牵丝线,是封如故与韩兢埋在各家弟子体内的引路之线,就算一时走散,凭借此物,一路引导,也能找回应归之地。
封如故大闹“遗世”主城后,便是以此寻到韩兢他们的。
斩断牵丝线,意味着彻底与大部队切割脱离。
文忱脸色变了“为何要是他们仅仅是掉队而已,或是我们成功将人救出来了”
封如故说“我不管你救不救得出来。有了牵丝线,魔道便能找到我等。你带的这几人一旦离队,死生有命,莫要牵连我们。”
闻言,几个被文忱点名的小道友都缩了缩脑袋,不出声了。
文忱万千意气被一盆冷水灭得青烟缕缕,难免有英雄气短之感,心中愈加憋闷,火气顶着往上冒“封如故,你是不是根本没把我们的性命当一回事,早想甩掉我们这些累赘包袱了”
封如故笑道“有自知之明了真是意外之喜啊。”
文忱这下气性上头,一副任谁拦着都没用的架势“放开我你们不去,我一个人去韩师哥,把他们三人的牵丝线交给我,我把他们都给带回来”
所有人的牵丝线,都由韩兢一人保管。
在一片混乱中,韩兢静静道“他们三人的牵丝线都已断了。”
文忱“”
就连本打算镇住文忱后,自己提剑去救人的封如故也怔住了。
牵丝线断开,要么是牵丝人死了,要么是他们已落入魔掌,自知无力回天,不愿牵累众人,方才自断丝线。
文忱呆呆望着韩兢片刻,眼中迅速浮出泪水,转身而去。
封如故心中也有几分怅然,想同韩兢说两句话,韩兢却转身离去,神情间有几分说不出的冷淡。
这叫人心悸的冷淡出现在韩兢脸上,叫封如故心里无端打了个突。
他追了上去“韩师哥,牵丝线真的断了”
韩兢答“是的。”
封如故还是不信“韩师哥,你别怕我去冒险救人。我生平最不怕冒险。”
韩兢答“真的断了。”
封如故一把抓住他的肩膀,逼他转过半个身子来,正要开口,竟见他胸前晕开一片浅红血色,不禁一惊“你受伤了”
他正要去扯韩兢松垮的前襟,韩兢便一把抓住了他的手“如故不要碰我。”
封如故急道“受伤了何必瞒着”
韩兢身体拧着,竭力躲避封如故,措辞很是怪异,甚至有一点颠三倒四“离我远点儿我很奇怪,我怕伤到你。我怕我很快连怕也要忘了”
封如故听他话说得越来越怪,不由分说踮起脚,去摸他的额头。
果真有些烫。
封如故看他胸前出血的状况,判断他伤得不重,心就放下来了些,推一把他的后背“师哥不要管这里的事了。去休息吧。”
韩兢低着头被他推出两步,突然道“如故。”
封如故“什么”
“我做正确的事情,是错的吗”
这看似混乱的话,勾起了封如故心中不好的预感“韩师哥,你做了什么”
牵丝线,难道是韩师哥
如果他主动扯断了牵丝线,自己就不能去冒险,文忱无法寻到那失陷的三人,少了性命之虞,魔道也无法根据牵丝线寻到他们的行踪。
但那三人便被彻底抛弃在了这“遗世”之境。
但一转念,封如故又抛却了这等不切实际的推想。
那可是韩兢啊。
他聪慧,却向来多情,情理永远大于事理三分。
哪怕有万千理由,他也不会放弃那三人的。
果然,韩兢摇晃了一下,像是刚和自己打过一场天人之战,脸色煞白“无事。我或许是烧糊涂了。我休息会儿休息会儿。”
封如故是信任韩兢的,马上收起了无稽的猜想“去吧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