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毕十二年的我想结婚(8)
大副是62船除了白津精神力和战斗力最强的哨兵,他的精神体是一头成年的雄环王狮,如今奄奄一息——精神力暴走,作为核心的精神体则会越来越虚弱而不是狂化。
只有白津还可以暂时压制住大副。
但大副再这么下去,其他哨兵一定会察觉异样,而62船还在枢纽站的巡逻范围内,监察飞船的指挥官会立刻命令白津就地处决大副。
白津做了什么挣扎和考量我不知道,我一直在深度睡眠之中,直到有人每隔一秒敲一下我的舷窗,指关节与特制玻璃碰撞发出沉闷的鼓点声。敲门的人冷静而耐心地计算着时间间隔,一下又一下。
我还在昏沉虚幻的梦中散步,突然感到一股沉郁潮热的气流把我包围,压得我喘不过气来。
在这艘飞船的一角可能有一个狂躁化的哨兵的存在。
那个敲门的人还在一下一下地叩打舷窗,会放弃一边的电铃而采取传统敲门方式的人只有船长。
出事了。我立即起身跑去把门打开。
走道里只亮着安全通道的荧光灯。我们两个向导住在单独的区域。
扑面而来空气清新剂和冷气的气息,冻得我一个哆嗦。
白津站在门外,他一手撑在门框上,极具压迫力地俯视着还没完全清醒的我。因为缺乏光线,他俊美的五官隐没在黑暗之中,幽蓝色的眼眸将我紧紧攫住,我感觉我成了站在修罗面前的小鬼,必须服从他的命令才可以往生。
“顾医师,你能看一下大副吗?他精神崩溃了。”白津说这话的时候吐字格外清晰,他是盯着我的眼睛说完的,他用他的意志和气势强迫我必须仰着头听完。
我简直被他震慑住了。
我几乎要在昏暗诡异的光线中被他异常的状态迷惑,做出不可饶恕的挑战。
他在我缓慢点头的下一秒就拉着我跑——戴着隔离手套。
他是一台永远不会出错的完美机械,超级人工智能;他也是坚守原则的贵族,逃难也背负黄金打造的巨剑。
我没来得及穿鞋,赤着脚跟在他后面大跨步式奔跑。道路两侧的荧光灯像一颗颗坠落的蓝绿色月亮,混合着充足到过分的冷气,营造出一种似梦如幻的空间幻觉。
白津保持着前进的动作并回头扫视了一眼气喘吁吁的我。
我浑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他没有用一点精神力,但是我已经成为他的士兵。
我的脚踩在覆有水汽的类瓷地面上,脚腕因为长时间的用力开始抽筋。跑到后面两腿失去了知觉,地面冷得出奇,平时用来物理降温的先进设置如今给了我许多苦头。
白津最后是用他的力气把我拽到目的地的。
这里是62船唯一的禁闭室。
平时违反纪律的船员会自愿到此静坐一个小时。
我跟在完全挡住我视线的白津身后,被他的隔离手套带进了禁闭室。
“嘭——”背后的门重新与锁扣契合。
这里只有三平方米大,漆黑而压抑。
我什么也看不见,只是感觉到高维空间的震动和呼啸。
还有那边角落喘着粗气、间或咒骂的一个人。
我“看见”了那头哀鸣中的雄环王狮,它曾经恐吓过我,它曾经骄傲地咬着别的船员的精神体在医疗区盘旋,它是生物图鉴中危险性达到王级的生物,如今却蜷缩在一角瞳孔涣散。
“你能治疗他吗?”白津的声音让我稍感镇定。他到现在也没有慌乱,倒是我有些不像样了。
我觉得有点困难——很困难——“失坠期”已经完全不是未毕业的向导可以接手的了——这是常识、是向导协会的规定——我觉得我没办法。
我……我……我……
我说不出口。白津是我见过最狡诈的哨兵。
他到目前为止一直抓着我的手臂,隔离手套太厚了,我只感觉是被一只木棍抓着。
他没有用他的领导力、威慑力命令我,他连他的体温也不会让我知道。他用一副手套告诉我事情走向全凭我决定,用他非人的冷静安慰我不要害怕。
幽闭的空间里只剩大副的不成句的咒骂和尖啸,我猜大副的嗓子一定出血了。
他为什么来找我?他觉得我的能力足以处理这件棘手的事吗?
他认为大副的生命比我的生命重要?他终于卸下他的好好船长扮演了吗?
我不能答应他,我必须回去了,我不能受伤,我要好好毕业回老家的。
……
我反复深呼吸了三次,禁闭室的空气里有灰尘的味道。
手臂上钝器般的触感慢慢消失,我听见白津摸索开门环的声音。
在白津的手碰到我的肩膀的时候。
他赢了。
我的精神力是S级,我的治疗欲同理比普通向导高得多,我还有母亲传递给我的泛滥同情心。
“……我试一试。”
第32章
我说完这句承诺的时候眼睛已经触碰到室外的荧光。
两指宽的光束照出了大副野兽一样的血红眼珠和眼底疯狂的仇恨和兽/性。
“好。你放心,我一定不会让他伤害你。”白津压低了声线。
我觉得他有蹲下/身体迁就我的身高,不然这句保证不会像是在我耳边响起一样。
光线又随着门缝的合上消失了。
大副的模样在脑海里怎么也驱赶不走。
我压制住内心反复翻滚的尖叫和后悔,凝神静气、凝神静气、凝神静气……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啊——!玛——去——!啊!”
大副突然挣脱了白津之前做的束缚,在金属落地的声音产生之初他几乎已一跳就冲到了我面前。
白津把手套迅速丢在地上,他的动作比大副更快——
空气里震荡着金属和肉身对峙的力道。
我靠着门不敢喘息。
很快,骨头裂开的声音激出我一后背的冷汗,大副的手脚应该已经被白津彻底折断了。我在这个时候不合时宜地想起62船食堂的糯米猪脚,雀斑脸的主炮手最喜欢抱一大盆一个个掰断然后大肆啃咬。
“唔——”大副哼了一声,好像整个人又被丢在地上。
我一边给自己做心理暗示一边按白津的指示战战兢兢地坐下,白津走到了我的对面。他的军靴在黑暗行走的过程中踹了不老实的大副好几脚,力度之大——我的小腿上有其咯血的血沫。
“我压住他了,你可以开始了。”
白津也许是用膝盖压制了大副的胸和肩部,我能感觉到大副的脑袋躺在我的正前方,他原本骂骂咧咧的嘴说不定也是被白津无情地扣住了,不然不会有些唾沫喷溅出来而没有什么声音。
我在黑暗中伸出手颤抖着摸到了大副的额头,滚烫如铁砧的皮肤下传递着鲜血奔腾的触感。
这就是教授们说过的失坠……我的心脏剧烈地运作着,鼓舞我完成冒险。
因为缺少医疗区的辅助器械,我按照学校精神操作科大教授的方式,用食指和中指指腹沿着他的眉心慢慢往两侧移动。高维空间的精神力与现实世界的连接点就在眼睛和眉心之间的地方,从表层皮肤穿过毛细血管和神经能抵达大脑的语言区边缘的哨兵神经桥梁。
啊,找到了。
我还是第一次在学校以外的地方这么操作,除了不断鼓励自己不会有事,别无办法。
然后,我必须高度集中精神力将其凝缩成两股,通过指尖输入大副的大脑,在人脑神秘的领域里寻找到那根韧而薄如纸片的桥梁。
直接被他人的精神力入侵非常痛苦,即使我是向导,我的精神力又一向是完美兼容型的。
大副剧烈地抽搐抖动起来,他的精神体兀地张开嘴从我斜上方俯冲而下。
我吓得差点把我的精神体召唤出来了。
白津不知道对大副做了什么,那只雄环王狮在碰到我的时候碎成了光点,随即消散。
“……”白津就在离我不过一米的地方,他平稳的呼吸声因此停顿了几秒。
他为什么不说话呢?
我也许听到他开口就会想放弃了。只要他随便说句什么,安慰也好鼓励也好,我都会立刻表示我做不了,然后拉动开门环回去睡觉。
他用他的行为真切地践行承诺,宣布我的绝对安全,同时也剥夺了我再次后悔的权力。
黑暗遮盖了我和白津的脸,我永远不会知道他在禁闭室里的神情,一如他永远不会知道我的。
于是我继续区分辨识大副的神经桥梁上的端点,这就像是用一根烧烤棍在你的大脑里翻搅——我对我的水平的估测大致如此——
要绝对警惕、提防大副的袭击,我堵在嗓眼的心脏就没有下来过,这让我一直想吐。
……
终于进入他的精神世界了。
外层我很熟悉,是大副童年待过的废弃行星的模拟世界。
他在那里搭了一个垃圾城堡。
我快速地朝那里移动,因为脚下的沙土在疯狂下坠,身后的黑紫色光斑正在追逐入侵者。
“治疗失坠期的哨兵对已结合的向导来说也是极其危险的。这就是为什么前线的随军向导稀少,而且他们中有相当一部分只负责给自己的哨兵及家属治疗的缘故。如果你们以后面临不得不进入失坠精神世界的情况,绝对不要被光斑吞噬。”
城堡里有许多大副童年的回忆,它们已经扭曲变形,成了非人的妖怪。
我之前给大副治疗的时候在他的精神世界做过标点,所幸还在,便立刻从城堡的右侧的一间密室里转移到了内层。
白光闪过,我被“眼睛”中看到的景象压倒。
这是一座肮脏破落的剧院,红丝绸的幕布在狂风中鼓胀成一只气球,啪地破裂,碎成无数片浸透血液的肉块掉落。
剧院里的观众是一个个缺胳膊少腿的僵尸,有的眼珠含在腐烂的嘴中,有的则四肢在背后聚拢呈一个扭曲的姿势,他们大多是男性,生前或许是战士。
这里是上古文学中暴力美学崇尚的浮世绘和人间地狱。
我就站在舞台上,在所有的聚光灯的照射下成为唯一的入侵者。
那大副在哪呢?教授说哨兵的灵魂就在精神世界的内层。
我环顾了一圈,在这些观众把我包围的时候感到脸颊上有一片湿滑。
大副的狮子从我的身后蹿了出来,它的舌尖有粗粝的倒刺,扫在我的脸上,卷起我的脸颊肉;而它金黄色的瞳孔里溢出了黑色的血液,我在看到的一瞬间就已无法把“视线”从那里移开。
黑血在狮子的瞳孔中变化成一个跳舞的人,他(她)在无声地有力量地跃动,每一次挥手每一次踢腿都代表着一个节奏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