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铜钱龛世(5)

作者:木苏里 时间:2019-01-14 12:17 标签:强强 幻想空间 灵异神怪 欢喜冤家

  玄悯蹙眉看了眼神色明显不太自然的刘师爷,抬脚便朝那道窄门走去。
  “哎哎大师——”刘师爷大概从没见过这么不把自己当外人的和尚,连声叫着跟过来:“他不妨事的,真的。他是我那不争气的长子刘冲。自家人,无甚可疑的。”
  他大约是怕那看起来有些问题的大儿子在人前丢丑,见止不住玄悯,便又冲门后的刘冲挥了挥手,似是哄骗又似是驱赶:“冲儿听话,回你屋里呆着去。爹在同大师说正事。”
  这么一说,倒是又得了玄悯一记不咸不淡的扫量。
  玄悯语气冷淡:“你厅前着人摆了“曲水入明堂”,这局讲求东西藏风、南北聚气,阴阳两衡。而你这西边却是个走风口。”
  非但如此,这西南角还逼仄晦暗,压着阴气,显然不是个两衡的局面。
  薛闲顺着他的话,看了眼窄门后那阴沉沉的狭道,心说:要么这刘师爷当初请来布局的人是个半吊子,要么……这狭道就是刘师爷自己后来差人扩出来的。
  果不其然,刘师爷一听玄悯的话,顿时神色有些不自然,他尴尬地张了张口,道:“实不相瞒,这处狭道是后来改的。”
  说话间,玄悯已经跨过了门槛,站在了窄门之后。
  刘诩那个大儿子刘冲见客人来到了面前,先是摸着墙朝后缩退了几步,又有些腼腆地冲玄悯笑了笑。
  薛闲注意到他的腿脚也不那么灵活,倒不是有疾,只是看起来十分笨拙。他长得倒不差,一看就随娘不随爹,白皮大眼,本该是个机灵相,笑起来也该十分讨喜。可因为过于稚拙的眼神,他的笑就显出了三分痴愚。
  显而易见,这刘冲是个傻子。
  之前不论刘师爷怎么招呼,或硬或软,玄悯都是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这会儿冲着一个傻笑的痴儿,玄悯却好像突然知道了“礼数”这东西——他对刘冲点了点头。虽然依旧无甚表情,却多少算是个回应。
  刘师爷的脸色顿时便有些绿。显然,在玄悯眼里,他一个县衙师爷,还不如一个傻子。
  窄门后面不只有一条狭道。
  薛闲趴在暗袋口张望了一下,狭道尽头并非死角,而是有一间不甚起眼的屋子。屋子修得十分小气,乍一看像是用来堆放杂物的。然而薛闲却看到,傻子刘冲正怯怯地朝那间屋子退。
  一个对世物懵懵懂懂的人,在撞见陌生人的时候,只会朝令他安心的地方跑。要么是爹娘身边,要么是自己的屋子。这是薛闲在人间市井混迹了大半年所留意到的。
  刘冲无疑属于后者。
  薛闲登时就觉得刘师爷是个奇人——哪个亲爹会让自家儿子住在这种不见光的鬼地方?这是把亲儿子当成地老鼠养?
  况且这间屋子也不知是怎么回事,阴气压顶,要不是亲眼看见这是个给活人住的屋子,薛闲简直要怀疑这里堆了座坟山了。
  之前刘师爷遮遮掩掩的,大约就是怕玄悯看到这屋子,然而玄悯还是看见了。他便只能厚着一张老脸,此地无银三百两地解释道:“我这儿子性情有些古怪,不喜热闹,总说要住个清静地方。”
  薛闲:“……”听你放屁!你怎么不一竿子把他支到城外野坟坡去住呢,那里最清静,阴气还没这里重呢。
  这种鬼话说出来,刘师爷自己都有些挂不住,干咳了一声,便想岔开话:“大师说的走风口可是指的这条狭道?”
  玄悯道:“还有这屋子。”
  “我若是差人堵住那屋子南边的高窗,这西边的走风口是否就没了呢?”刘师爷问道。
  “堵上?”玄悯冷声重复了一遍,而后皱眉指了指刘冲:“他不用喘气?”
  刘师爷:“这……考虑不周,考虑不周。”
  两句话的工夫,薛闲对这刘师爷的印象便差极了:大儿子不过是有些痴傻,当爹的居然就完全不顾其死活了。
  更可笑的是,这刘师爷被玄悯堵了一句,就一副无可奈何的模样,看起来,他甚至都没想过可以让刘冲从这屋子里搬出来,再将这走风口堵上。
  天色又亮了一层,宅院其他各处的轮廓像是过了水一样,渐渐清晰。唯独这间屋子,依旧门额模糊,阴沉沉的。
  玄悯似乎也同薛闲一样,觉察到了此处非比寻常的阴气。
  一间好好的宅院,即便向来容易积阴的西南角,也不该阴沉成这般模样,这当中着实有古怪。
  玄悯看也不看刘师爷一眼,便抬脚朝那间小屋走去。
  痴傻的刘冲抓了抓头发,似乎没想明白这客人为何好端端地要去自己房里。他一脸茫然地站了一会儿,又仿佛碰见玩伴似的来了兴致,摸着墙笨拙地赶了几步,追上了玄悯。
  一个二十出头的男子,却丝毫没有需得稳重的想法,走起路来有些颠,哪怕是想和玄悯并肩也极不安分,忽而领先几步,忽而落后几尺。目光倒是十分专注,从头至尾,都盯着玄悯的腰间,像是看到了什么稀奇玩意儿似的,眼珠子一挪都不挪。
  这傻子看的不是别处,正是暗袋口。
  趴在那里的薛闲被他看得毛都要炸了,浑身不自在。偏生他躲闪不及时,此时想缩也缩不回去了。总不能在这傻子盯着的时候动起来吧?吓哭了事小,他要是一时激动情难自已,干出点什么拦不住的事情,那就有些不太妙了。
  屋子不远,玄悯身高腿长,片刻间便走到了屋前。
  从薛闲的角度,刚好从半开的门里窥得了三分景象,登时被惊了一跳。那门边堆了成山的泛着黄的东西,乍一看是金元宝,再多看两眼就会发现,那根本不是货真价实的金元宝,而是纸折的。
  就是那种油黄纸皮,折来烧给死人的元宝!
  薛闲正惊讶着呢,一直在玄悯身边跟前跟后的刘冲突然开了口:“嗯……这个我能玩么?”
  他说着,还指了指玄悯的腰。
  玄悯垂目扫了眼自己腰间,一时没反应过来刘冲所指何物。
  “黄纸。”刘冲再度指了指。
  这回玄悯看清了,他指的是自己暗袋口趴着的那个纸皮人。
  薛闲:“……”什么玩意儿?!这傻子吃了熊心豹子胆是不是?头足鳞角的真龙都敢玩!还活不活了?
  傻子能知道什么呀,纸皮这种东西,到他手里两下就能扯劈叉,一个不小心能撕成八瓣儿!
  薛闲想象了一下,顿时觉得不可言说之处泛起不可言说之痛,顿时也顾不上更多了,缩了一只手回暗袋,隔着白麻狠狠掐了秃驴一下,心道:你敢送出去我上天入地都不会放过你!
  玄悯:“……”这孽障怎么能这么皮?
  
  第7章 金元宝(三)
  
  薛闲生怕秃驴驽钝,仅仅这么掐一下还不能完全领会其深意,于是他趁着傻子刘冲挪开目光的时候,不动声色地翻转了一下,让纸皮画着脸的那面朝上,点了墨的眸子就这么直勾勾地瞪着秃驴。
  画毕竟不如真人生动,何况薛闲这丹青水平混个“尚可”的评价就顶了天了,离出神入化实在有些远。是以这眸子也就比真人少了大半的灵性。
  玄悯被掐得有些重,便凉凉地垂了目光,原是想警告一下那皮上天的孽障,谁知刚巧对上了暗袋口那双画出来的眸子,当真是猝不及防。
  这翻肚皮朝天的模样,配上那无甚表情的一双黑眼,颇有种“死不瞑目”的架势。
  玄悯:“……”
  他这一路上,主动收的妖鬼孽障算不上多,但也绝不少了,大多都是收前桀骜不驯,收后毕恭毕敬,老实待着诚惶诚恐,直到被度化。像薛闲这种被收了还不安分,甚至不把自己当外人,动手动脚一刻不歇的,还是头一份。
  玄悯总觉得这孽障一言一行颇有些“浓墨重彩”的意思,一个人就能演上一出戏。
  他目光在那张纸皮面上一触即收,旋即伸出两根手指,将那纸皮从暗袋中夹了出来。
  薛闲:“……”我跟你没完!
  玄悯的手指着实不像个混迹于市井街巷的人,笔直瘦长,干净得仿若从未沾过污秽。不像是山间僧庙里长大的,当然,也更不像野僧,倒像是某些养尊处优的王公贵族。
  不过此刻的薛闲并不曾注意,也没那工夫注意。
  玄悯两指夹着纸皮朝刘冲面前送了一寸。
  薛闲:“……”日后招雷我一定追着你劈!一日不落晨昏定省地劈!
  “这个?”玄悯淡淡地问了刘冲一句。
  薛闲:“……”不把你这秃驴劈成焦皮的我就改叫“四脚长虫”!
  “嗯。”刘冲用力点了点头,又露出了一个有些痴愚的笑。
  薛闲:“……”你笑个屁!
  眼看着傻子就要抬手去接那张纸皮了,玄悯却摇了摇头,依旧一副无波无澜的模样,道:“不可。”
  算你识相。
  在心里咆哮了半晌的薛闲陡然松了口气,原本绷着的纸皮瞬间耷拉下来,软塌塌地挂在玄悯指尖,从半瘫直接变成了全瘫。
  刘冲格外认真地看着玄悯,又点了点头,表情却有些遗憾。他一点儿人情世故都不通,也不知“委婉”或“藏掖”为何物。就那么把遗憾二字直白地放在面上。
  痴愚的人,一举一动都比常人慢一分,少些灵巧,却又多一分力气。盯着人看、说话咬字、亦或是点头摇头,都格外用劲。
  笨拙,却尤为戳人心肺。
  薛闲烂面条似的挂在玄悯手指间,目光从刘冲面上一扫而过,便不再看第二眼。他觉得这傻子大约有毒,能把人毒得跟他一样傻,他怕自己再多看上两眼,就会一个发癫亲自蹦进傻子手里。
  那乐子就大了!
  不过让他暗自称奇的是,秃驴好像比这傻子还要直白,非但全然无视傻子那一脸遗憾,还毫不客气地抬脚要进傻子的屋。
  好在进门前,那秃驴又勉强记起了“礼仪廉耻”这东西,冲傻子点头示意了一番。
  薛闲:“……”多说一句话大概能死,这傻子要能明白点头的意思我跟你姓。
  他这嘲讽的嗤笑还没落地,刘冲已经先一步回到了屋里,一脸高兴地冲玄悯招了招手道:“进来!”活像个找着玩伴的孩子。
  薛闲:“……”
  他牙疼地撇了撇嘴,心说我要不还是老实挂着吧。
  这孽障在玄悯手里起起伏伏好几次,终于勉为其难地安分了下来。
  半开的屋门被刘冲一把推了个全开,屋内的景象便毫无遮掩地落进了几人眼中——那油黄色的纸元宝远比薛闲之前所见多得多,不止是门边,一眼扫过去,整个屋子里甚至没有几块能落脚的地方。
  刘师爷似乎颇为糟心,一看见他这大儿子屋里的模样,就面色不渝地扭过头去。他丝毫没有要进屋的打算,独自站在离门一丈远的地方背手等着。
  他大约颇为煎熬,一方面期望玄悯帮他调一调宅院的风水,另一方面又想把这同样不通人情世故的和尚轰出去。
  但凡懂得看人眼色的,这时候都会稍作收敛,以免搅得不甚愉快。
  可无奈这和尚不懂。
  何止不懂,他根本连看都不看旁人一眼!
  刘师爷差不离要气死了。
  他爱站哪儿站哪儿,玄悯自然是不会管的,他就是一竿子撇到十丈远的地方杵着,也不妨碍玄悯进屋。
  刘冲这屋子布置得甚为简陋,一点儿没有师爷府大公子的样子,说是个小厮房也不为过。拢共不过一张四仙桌,两把木椅,以及一张相较于刘冲而言,有些窄小的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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