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途(225)
安十分理解地点点头。
“你怎么了?”奥利弗捉住尼莫的腕,将魂不守舍的恋人拉到两丛茂盛的黄玫瑰之间。
“我记得她的哥哥。”尼莫的声音很小,他伸出一只,有点萎顿地扶住额头。“阿巴斯·阿拉斯泰尔,锡兵佣兵团副团长,一位可敬的人。如果安她真的是……奥利,我亲杀了她的兄长。”
“尼莫……”
“我记得很清楚,我忘不掉。爪子划过他的动脉,滚烫的血喷出来,以及肉的触感——我记得所有的细节,除了为什么,我不记得为什么……奥利,她向你坦白了,可我还瞒着她。”
奥利弗陷入沉默,他张开双臂,给了对方一个结结实实的拥抱。尼莫非常用力地反抱住面前恋人的脊背,他太过用力,奥利弗能感到胸口一阵被挤压的疼痛。
可他并没有因此出声。
“你考虑好了吗,尼莫?”感受着对方急促起伏的胸膛,奥利弗的声音非常轻。
“嗯。就像她说的,无论理由是什么,逝者已逝。凶是我,我同样确定这一点。”
“我尊重你的决定。等这个任务结束,我们抽空和安好好谈谈,好吗?现在状况已经够乱了,她比任何人都需要保持冷静。”一个轻柔的吻落在耳边,尼莫一阵心酸。压抑已久的焦虑和担忧一拥而上,他一时间难以呼吸。
万一当初的自己真的只是出于恶意杀害了阿巴斯,毁灭了锡兵佣兵团……
“……我知道了。等这件事结束,我要告诉她真相。”他听见自己如此回答。
“嘿,尼莫,看着我。”奥利弗将恋人的脸掰向自己,“我答应了和你一起承担,也答应了一旦哪里出了问题,我会杀死你。不要忘记这一点。梅德思一定知道什么,他在远征后接触过父亲,或许对深渊之底的真相也有了解。别急着否定自己,好吗?”
尼莫有点绝望地收紧抱住恋人的双臂,艰难地呼吸着。被压抑已久的黑暗从心底蔓延而上,他几乎要开始为此而感到疲惫。
“当然,你会自我怀疑也很正常,我完全能理解。但你同样要记得,就算你不相信你自己——在有确切的证据前,在事实明晰前,我相信你。”
半是希望半是绝望的心情几乎要将尼莫撕开,他心里清楚得很——无论是尖叫,嘶吼或是眼泪,都无法改变早已成定局的过去。就像轻松愉快的时光无法抹去海水下的黑暗冰山。他们的答案就在某个地方确切地存在,而他还拥有这么一块浮木,他只拥有这么一块浮木。
他何其有幸。
“……”尼莫安静地将脸埋在奥利弗昂贵的丝绸领巾,做了个深呼吸。再开口时,他的声音沉稳了不少。“谢谢。抱歉,奥利,安说的那些事……你应该也不好受才对。”
“看来我们和安之间是一烂账。”奥利弗疲惫地笑了笑,“我老爸还把你的头砍下来了呢——我们还是先去找梅德思,多取得点信息再说。”
“说到这个,有件事我得告诉你。”
“嗯?”
“我把猫胡子留给了黛丽娅,她现在应该能凭借它正常视物,也可以用它联系我们。艾尔德里克还不知道这一点。”
“猫胡子?”
“那只蜘蛛。”
“……”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没关系,万斯不会立刻察觉到我。到时候我捉只普通下级恶魔也能应个急。问题是要怎么跟大家解释它的来历和能力——”
“来历和能力我可以帮你想解释,但为什么是‘猫胡子’……?”
“……呃,至少当我看到一只猫的时候,我通常不会第一眼注意到它的胡子。”尼莫小声说道,“这个名字听上去运气比较好。”
“……”
等骑士长和杰西归队后,奥利弗简单介绍了下任务的状况。除了杰西行了个夸张的礼,开始油嘴滑舌地用“殿下”称呼安,别的倒没有太大的改变。尼莫倒是变得比之前更加沉默了些,好在接下来没人来得及为这个起疑——
没有做无谓的耽搁,风滚草一行披星戴月地来到奥尔本边境的荒山,梅德思支配的古墓附近。
太阳即将落山。四处游荡的骷髅们像是察觉了活物的气息,摇摇晃晃走近。只不过它们没有攻击,只是张牙舞爪地将他们向外推赶。就算用武器将它们打散,那些枯骨们依旧会摇摇晃晃重聚起来。
“深渊魔法?”奥利弗看向尼莫。
“不。”尼莫坚定地摇摇头。“地表魔法。”
“是傀儡法术。”杰西轻飘飘地说道,“这些东西和那些金属玩具没有区别,只不过用了现成的材料。”
怕梅德思误会他们的来意,风滚草众人不敢用毁灭性太强的招式,硬是和这群骨头闹腾了整整半晚上,可梅德思先生仍然没有出现的意思。某个不算强大,也绝对称不上弱小的生命反应在古墓深处一动不动,奥利弗感觉得到。
既然主人不愿出来,他们只能选择进去拜访。
“准备好了吗?”将一个咔哒咔哒张合口部的颅骨扔到一边,奥利弗将按上墓穴厚重的石门。“我要打开啦。”
他的话音刚落,两扇石门发出沉闷的摩擦声。看上去尘封已久的古墓大门被缓缓推开,带着腐朽味道的空气扑面而来。
等待他们的是地下无尽的黑暗。
另一边,加拉赫元帅的心情倒是不错,他并未因为“皇帝”亲自现身首都舞会感到苦恼。
“我们的亲王殿下,啧啧,他也就使得出这点上不得台面的小把戏了。”加拉赫用银叉子插起一小块水果,优雅地在砂糖碟里蘸了蘸。“他根本不知道皇帝留给了我们什么……唔,‘那件事’办得如何了?”
“还在找。”
“最好快点。”元帅放下叉子,用精致的帕抹抹嘴角。“这是我们占领的第座城镇,动静这么大,应该有不少流民来这边趁乱占便宜才是——”
“其肯定有相貌符合要求的女人,我们是时候制造一位‘公主殿下’了。”
第189章 古墓
黛丽娅乖巧地端坐在扶椅之,双膝并拢,连胸口的起伏都很小。她用缀有细碎宝石的眼罩牢牢遮住眼,努力适应自己由法术构建的新视野。
那感觉很奇怪——无论是用思绪与那只古怪的蜘蛛交流,还是熟悉眼前这黯淡至极,略微带有血色的全新世界。
她原以为加拉赫元帅不会这么快顾及自己,会直接拥立一位假的成年继承人。待他攻到亲王面前,再让这位继承人“意外去世”,加重亲王罪名的同时,加拉赫元帅能够更加顺理成章地“勉强”拥立仅剩的未成年公主。
皇帝之前也考虑过亲王谋杀自身的可能,一定会留给加拉赫一些能够周转继承问题的信息或者道具。而她虽然处于一个微妙的位置,却实在称不上重要的关键人物。她的死活只不过会影响这场战争的激烈程度,并不能让它消失。
一个未成年的公主,可有可无的昂贵洋娃娃。
但加拉赫还是送人过来了,而且不是简单的低级黑章。
就目前的情况看来,这只自称“猫胡子”的蜘蛛绝对是某种级恶魔。能使役级恶魔的恶魔信徒虽说不算少见,但也没那么好谈合作。其一个青年的长相还颇有些皇族的影子,甚至与她已过世的母亲有几分相像——
不过母亲的脸究竟是什么样子呢?她的记忆有点模糊了。
“黛丽娅……啊,你把眼睛遮起来了,真是个好孩子。”
黛丽娅下意识转过头去。
艾尔德里克亲王进入了她的休息室,沉稳地坐上提供给客人的沙发。他看起来像是刚从某个战场上下来,整个人透出些苍白的松弛感。
“舅舅。”她不咸不淡地应道,声音里没有任何情绪,层层蕾丝下的纤细双紧了紧。
“没吃东西?是不合你胃口吗?别任性。”艾尔德里克摇摇头,扯出个笑容。“还在介意安娜贝尔的事情?”
黛丽娅不吭声。
“她根本就没有对你用过心,你很清楚这一点。她的遗愿是我的失误,是我没有考虑周全。你只是个无辜的乖女孩,本不该目睹那样凄惨的场景。”
黛丽娅抽抽嘴角,勉强露出一个微笑。
她的母亲安娜贝尔性格冷淡,寡言少语,这一点并不会因为对方是自己的亲生女儿而改变。在黛丽娅的记忆里,母亲就算和她独处,也很少露出笑容,更别提来几个温暖的睡前故事。比起常年黑衣的安娜贝尔,她的乳母倒更像她的亲生母亲。
安娜贝尔·阿拉斯泰尔,这位孤独的公主似乎不知道该如何疼爱自己的孩子。因为皇家血脉的特殊,她保留了那个尊贵的姓氏,可它只给她带来黄金的牢笼,并没有带来幸福。
但这位冰冷的母亲用自己的古怪方式关心着黛丽娅,更准确地说,是悄悄关心黛丽娅。
她刚懂事的时候,她的母亲教给了她第一个魔法,一个本不该由奥尔本公主掌握的法术。
幻术消除。
随即母亲送了她很多童话书本。由于两人看起来没有半点亲近感,旁人一向认为这是某种不怎么用心的敷衍方式——其他贵族夫人就算要打发不喜欢的女儿,好歹也会送点精巧的糖果点心,或者美丽的珠宝服饰。安娜贝尔总是送书,她只会送书。
她的母亲一直离她很远,但当黛丽娅第一次试着给那些书施放幻术消除的时候,她得到了一封很长的信——纸页上的童话破碎殆尽,艰涩难懂的教材和法术资料显露出来。
那些墨水字写在崭新的字之间,字体端正漂亮。
她的母亲认真地写下一句句嘱托。字里行间的情感有点僵硬,称不上热情或温暖,但她笨拙地表达着,以一个平等的姿态细细叮嘱自己唯一的女儿。
【不要在外人面前太亲近我,多亲近艾尔德里克·阿拉斯泰尔。尽可能地依赖他。】
【一定要尽快学会,在你学会这本书之前,不会有别的信件——等你学会了,就把它在你房间最顶上的书架放好。我会每天检查书架上书的数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