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君不下凡(10)
“你说的什么话?”韩天顾忌顾小西在旁边,忍住怒意不发,只低声跟韩亮说道,“你现在还是学生,不能进游戏厅,跟我回去!”
韩亮扭过头瞥了顾小西一眼,“凭什么你可以来,我就不可以来,我偏要来,下次还来!”说完扭过身推了顾小西一把,飞也似地跑了。
顾小西原本站在一旁半尴不尬地看人家教训孩子,冷不防莫名其妙被推了一个趔趄,韩天眼疾手快拉了他一把才稳住没向身后的博古架上倒去。韩天将他扶到椅子上坐了,不好意思地说道,“实在对不住,让你看笑话了,不过我先得去把那个小兔崽子逮回家,回来再跟你道歉吧。”说完也风风火火地走了。
顾小西云里雾里地看着吧台周围被碰翻在地踩得稀烂的盒饭,只得无奈的摇了摇头。
韩天说的“回来”,却一直没有来。
顾小西没有刻意地去在意这件事,却总觉得有件事忘记了做一样,在脑子里萦来绕去,却始终理不出个头绪。他每日浑浑噩噩地打着游戏,日子却一天比一天更觉乏味。顾小西百思不得其解,明明以前也是这么过的,怎么突然就变得如同嚼蜡起来。
连“筑梦乐园”都不想玩了。这个游戏尽管耗时耗力,从前虽说是在陪玩家,但多少是带着一些好奇与探索的心理的,但突然连这个心劲儿都没有了。有玩家找来,他总推说游戏在升级,或者设备坏了,心情极度沮丧的时候,甚至一连几天都在打烊。
一个受惯了孤独的人,一旦给予他多余的关怀与热闹,等他再回归孤独,孤独会变得更加寂寞。
正如一个喝着白开水都能觉得幸福的人,突然给他喝起了香气四溢的茶水,那白开水便再也满足不了他那变得比从前挑剔了一点点的味蕾了。
这个城市并不多雨,可一旦下起来,却也缠绵多日,叫人心情沉郁。
这天顾小西正举着伞走在家附近的小巷子里,他瑟缩着攥着领口,秋天湿寒的风从衣领钻进去直窜到脚底,连眼皮上都是冰凉的。他心里默默想着,要是能有一碗热气腾腾的汤面来熨帖熨帖他冰冷的胃袋就好了。
顾小西下意识地便往一个熟悉的地方走去,到了门口才反应过来,这个曾经带给他无数回忆与温暖的“三月面馆”,已经如逝去的春光一般不复存在了。如今屹立在自己面前的,是一家如现在的天气一般冰冷的凉皮店。顾小西摸了摸空荡荡的胃,只觉得这初秋的微寒叫人更加难以忍受。
他叹了口气,低着头魂不守舍地转过身去,哪知步子还没迈开,便同一个人撞了个满面。那人锃亮的皮鞋踩在湿漉漉的地面上,被溅上了点点泥斑,原本挺直的裤脚上,也因浸了水,显得些许狼狈。
雨水在那人的伞面上汇成一条小溪,打在顾小西的雨伞上“噼啪”作响。
顾小西日子过得有些混乱,不用打卡没有公休的他过得今夕不知是何夕,连星期几都不知道了。
不过距离韩天说“回来”,大概过了有一个多月。
太不真实了,原来才一个月而已,他分明觉得已经有一年之久。日子在这一刻好像忽然才转了起来。顾小西看着在厨房里忙碌的韩天,这一切虚假的好像游戏里的场景。顾小西叹了口气,不自觉地摸了摸颈间的葫芦。
韩天将汤面和啤酒端到顾小西的面前,看他兀自发呆的样子好像一个刚睡醒的小孩,心里一软便好笑起来,“发什么愣?饿傻了吗?快吃吧!”
“哦!”顾小西回过神来,将脑子里纷乱的思绪都打散,低头看着眼前的这一碗面,汤清叶绿,上面还卧着一颗饱满的鸡蛋,他吹了吹汤面,小心地喝了一口。饱满的暖意直达心底,明明是最日常不过的家常饭,却觉得意外的美味。
韩天看他不过喝了一口汤,眼底都湿润起来了,便打趣他说,“我看你的厨房里很多东西都过期了,好几百年没开过火了吧!”
顾小西吃了一口面,“嗯,自从我爷爷去世以后,就没人给我做饭了。”
韩天看了顾小西一眼,不知是该道歉还是该安慰,便低下头将啤酒瓶打开没有说话。
顾小西见状连忙笑了笑说,“你不用介意这个,我这么多年其实已经习惯了。”
韩天用筷子挑了挑面条,又放在碗上道,“你别觉得我虚伪,其实我挺羡慕你的。”
顾小西嘴里含着吃了一半的面,有些茫然地看着韩天。
韩天将香烟夹在自己手指上,一手习惯性地拨动着打火机,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你介意我在这抽吗?”
顾小西摇了摇头,从柜子里翻出一个烟灰缸递给他。
“我不记得有多久,我都没吃过一次正经的家常饭了。”韩天点了点指尖的香烟,举起易拉罐喝了两口,“家里请的星级厨师,做的菜点精致、高级,却没有任何的感情,吃起来像在吃五颜六色的塑料。出门就是各种菜馆、公司的食堂、飞机上的商务餐,还有……”韩天指了指顾小西的垃圾桶,“外卖。”
两个人相视笑了一下,韩天继续说,“那天来的那个小男孩,韩亮,是我弟……也不算我弟,是我爸跟别的女人生的,就是不是我妈……”韩天说话有点颠三倒四,眉眼间皱着一块化不开的沉郁。
“我爸前段时间死了,家里很多乱七八糟的事,还有韩亮,真让人心烦……”
“你知道我的家庭比较复杂,所以我就羡慕你这种简单的……”
“我这种也太简单了……”顾小西喃喃道,“光杆司令一个人。”
“上个月,那个女人生病,我送她去国外接受最好的治疗。你说我一个继子,做到这一步,已经仁至义尽了吧,你猜他们私底下怎么说我的……”韩天手中的易拉罐被捏的变形,连指节都红了起来。
“呃……你是不是喝醉了……”顾小西看着韩天醉眼迷离的样子,有些手足无措。窗外天已经黑透,隐约传来淅淅沥沥的雨声。韩天的西装被雨淋透了晾在阳台上,勉为其难地穿着顾小西的家居衣服。那衣服明显比他本人小了一号。他满脸的愁容,举在空中的手指间燃着半根香烟,看起来又颓废又滑稽。
顾小西心里嘀咕着,他今天该不会真要住这儿吧。
“我没醉!”韩天站起身摇摇晃晃地将香烟拧进烟灰缸里,“我还要玩‘筑梦乐园’呢,陪君大干三千场,我才是‘西林王’!”
第12章 第十二章 落水
曹纪善握着书卷来回踱着步,对着纸张念念有词。
书座后的学徒们一个个正襟危坐,摇头晃脑地跟着诵读。待纪善转过身去,立马三三两两的凑在一处,悄悄说着小话。
沈叶初将手中的书卷也放了下来,起身来到曹纪善身边低声说要去解手,那纪善视线粘在那纸上似的,连看也未看他一眼,只摆了摆手,便走到另一边去了。
青空绿穹,碧树凉风。
沈叶初信步往荷塘边走着,宽大的衣衫下摆被吹得猎猎作响,像一只翩然欲飞的玉色蝴蝶。
荷塘边的杏树在风中瑟缩着抖落漫天满地的春红,迷了人眼,扰了塘鱼。
沈叶初在塘边坐下,红色的花瓣落在水面上,仿佛落了微雨,激起一圈圈清浅的涟漪。数不清的锦鲤团簇在水中,与花瓣相映成趣。
“啪”地一声脆响,一粒石子被投入水中央,鱼儿受了惊似的四窜而逃,只一瞬的功夫,适才熙攘热闹的鱼群便消失的无影无踪,只剩下红色的水纹飘荡着扩散到远处,直至不见。
沈叶初皱了皱眉,只见那杏树低下坐起一个人来,那人穿着一身玄色的衣裤,衣衫上重重叠叠铺满了红色的花朵,就连他被睡乱了的发髻里,都藏着几瓣。
那人拍了拍身上的落花,嬉笑着走到沈叶初身边坐下,嘴里还叼着一枝细草,“鱼有什么好看的?”
沈叶初看那人满脸不羁,笑意轻薄,便不欲理他,只转过头去,继续看着那以归于平静的水面。
“你这样看哪能看出鱼来,瞧我的!”
那人从怀中掏出一把自制的弹弓,又从口袋里取出一粒细小的石头,在眼前略比划了几下,只听“嗖”地一声,石子划过空气发出锐利的呼啸声,直直向池塘中央投去。只那一瞬,原本平静的水面上荡起波纹,虽看不真切,却能觉到,在那碧色的池水深处,有鲜活的生命在暗自涌动着。
那少年得意地将弹弓举在沈叶初眼前摇了摇,“我新做的,你要玩吗,借你使使,不收你钱。”
沈叶初眼珠微转了转,看了那弹弓一眼,又将视线转了回去,仍是一语不发。
“你这个人,真没劲。”
那少年将弹弓收了回来,利落地站起身来拍拍屁股道,“罢了罢了,我可不跟呆子玩,我去用我的至尊无敌大宝弓去射一只大雕回来,让有些人也开开眼。”
话还没说完,那少年便一溜烟似的撒丫子跑了。
好容易落得个耳边清净,余光中那少年也没了踪迹。沈叶初两手撑在身后高昂着头,闭上双眼感受清风的温柔抚摸,馥郁苦涩的青草气中夹杂着一丝似有若无的红杏的甜意,叫人神骨俱清,心旷神怡。
“哟,挺舒服啊!”耳边传来少年欢快的声音。
沈叶初睁开眼,没想到周甫年这么快便回来了。
“送你的!”周甫年话刚说我,便丢了一个东西在沈叶初脚边。
沈叶初低下头看了看,竟是只半死不活的杜鹃,双翅在地上轻微震颤着,羽毛上沾染了点点血迹,“这是什么?”沈叶初不解地看着周甫年。
“鸟啊!”周甫年好笑地说,“鸟你都不认识?这是我刚打下来的!”他对着那杏树“啪”地射出一枚石子,那树枝微微晃动两下,如雨的花瓣便纷纷扬扬落了下来。
沈叶初皱眉看着那只已经停止挣扎的杜鹃,颇有些不喜地说道,“无聊。”
“你说什么?”周甫年听得沈叶初低语,脸上的笑容瞬间便拉了下来。
“我说无聊,”沈叶初直直望着周甫年的眼睛,“每天不务正业,斗鸡走狗,做这些无意义的事情,无聊。
周甫年脸色大变,他原是有意显摆手里的新玩意,又拿猎物来讨沈叶初欢心,没想到对方不仅不领情,还同那些势力小人一般看他不起。周甫年握紧了拳头,怨毒的话到了嘴边,刚要不管不顾地说出来,可看着沈叶初的脸,他偏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得自嘲地哂笑道,“呵,我知道,你们这些高高在上的豪门贵子,原是看不起我的,又怎会真心同我这样的低贱莽人来往,是我不自量力,自取其辱了。”
周甫年两步走上前,将那死掉的杜鹃拎起来远远丢进了池塘里,转身便要离开。
“若想别人瞧得起你,总得自己先瞧得起自己。”
周甫年站住了脚,沈叶初仍站在池塘边,冷声说道,
“你信命吗?”
“命?”周甫年偏过头,却没有转身,“谁要信这种劳什子东西?”
“人一生出来,便有了高低贵贱之分。有人出身豪门富贾,被捧为掌上明珠,有人出身王侯贵胄,却沦为阶下之囚。你说,这都是注定的吗?”
周甫年有些惊异沈叶初竟能跟他说这样的话,他偏头看着那杏树,未发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