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玉其外[星际ABO](35)
裴青雀下意识地后退了小半步,试图把自己的手从孟望川紧握的手掌之中抽出来,尝试了几次无果,只能被动地停留在原地。
不知道是因为还没从惊吓中缓过神来还是别的什么,裴青雀的双手仍是冰凉的,软软小小的两只无力地搭在男人的手心里,格外惹人心疼。
孟望川看着对面站着的小崽子那种怔楞的模样,不忍心再逼迫他什么。见裴青雀只是站在原地,不动作也不说话,权当对方相信了自己给出来的简单且拙劣的答案,只是需要时间去接受罢了。
他缓和了脸色,周身那种坚硬又凛冽的气质一收,披上一层名为温和的伪装,对裴青雀说:“待会让小厨房送甜点来,给乖宝压压惊?”
那样自然的语气,就好像刚刚的混战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他只是和平时一样,加完班之后从公司回来,看到小崽子乖乖地待在家里,心情一好,便吩咐下人拿来给乖孩子的奖励。
裴青雀知道的,小厨房里有几个厨娘就是今晚被虫族寄生的目标之一,他亲眼看到那些脸上挂着和蔼的笑容的妇人,短短几秒钟之内便在自己的眼前变成活生生的怪物……正因为经历过那样的恐惧和无望,裴青雀才会更加对孟望川的若无其事感到不可置信。
“吴妈,李婶,她们,都,都死了,就在我面前……”被唤醒了那些残酷又血腥的记忆,鸟崽儿抖着嗓子,拽紧了男人精致整洁的衣袖,词语破碎得七零八落,颤声道:“您说,谁来给我做甜点呢?”
孟望川听完,眉头微蹙。
很快,裴青雀就听到了孟望川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语气跟平常相比毫无二致:“那就让其他厨房做。”完全没有意识到话语里的重点并非是没人能做甜点。
裴青雀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冷颤,望着对方毫无波澜的眸子,直到这个时候才真正意识到了孟望川或许在某些地方真的和寻常人不尽相同。
并非真正的冷血无情,孟望川的身上有着一种不自觉的、近乎苛刻的理智,把他从血肉人情的鲜活之中剥离开来,冷眼旁观,从而能够平静地思考,最后再做出最适宜、最精准的决断。
——即便那些反应和决策不近人情。
就像是现在一样,听闻女佣们的死讯,男人面部的细微变化却并不是因为可怜那些无辜的佣人们所受的无妄之灾,反而更像是对于没人能够帮裴青雀做出来合胃口的甜点的不悦。
意识到这一点,裴青雀的脸色难看的可怕。他并不认为能够得到孟望川那种建立在对别人残酷的基础上的宠爱,沉默半晌,仍旧不死心地开口:“她们照顾了我很久。”
孟望川并不是蠢人,不轻易被感情所影响只能让一个人看待一件事情的着眼点不同于常人,却不代表他不明白裴青雀未竟的语句里那些没有完全表达出来的诉求。
松开了小家伙的一双手,孟望川又重新变成了那副脊背笔挺的板正坐姿,的指尖在轮椅扶手上敲击出来一串缓慢而有节奏的轻响。
两个人之间近乎空白的沉默没有想象之中的那样冗长,像是妥协于裴青雀的心情一样,孟望川看向对方的眼神里多了几分连他自己都没有发觉的退让:“公司会给她们的家人准备三倍抚恤金。”
“……”
随着话音,裴青雀半垂着的眼睫颤抖了几下,却仍旧紧抿着薄唇,脸色没有半分变化,同样的,也没有对孟望川给出的承诺表态。
他知道自己现在的心情该有多矛盾。
比起那些对于他来说过于残酷的猜测,裴青雀似乎更愿意相信孟望川真的就是这样一个人,和他现在表现出来的这样一般冷心冷情。那时候会选择走向顾丁慈,理由就如同对方所说的一样简单,只是……只是顾丁慈站得更近而已。
裴青雀恨他的不近人情,也同样可怜他的不近人情。忍不住地替孟望川找借口,又何尝不是用这种方法去安慰自己那点近乎荒芜的自尊心。
“如果死的是我呢?”恍惚之间,裴青雀听到了属于自己的声音,带着些未褪的沙哑,晦涩又难听,哽咽道:“如果当时死的是我呢?你会不会也给裴家…三倍的抚恤金?”
孟望川几乎是立刻就紧皱起了眉头,像是被裴青雀所描述出来的设想毫无防备地击中了,迅速反驳:“不可能。”尾音还带着些惶然的匆忙。
“怎么不可能?”裴青雀扯出一个极难看的笑容:“那些东西就在我面前呀,只要有一点点的偏差,只要有一点点……我就会死掉。”
裴青雀凑上前去,眼眶通红,里面却看不见一滴眼泪。他刻意把自己和孟望川之间的距离拉得极近,喃喃道:“就是这么近的距离,先生,您说我怎么能不害怕呢?”
裴青雀纤长卷翘的睫毛像一把小扇子,在眼睑处白皙的皮肤上颤抖着扑下一层阴影,不稳的呼吸喷洒在孟望川脸侧,令他几乎是在一瞬间乱了心神。
孟望川的眉头没有松开,他想要开口和裴青雀说清楚不会的。
他想要解释清楚生化药剂起效所需要的时间极短,甚至在升降梯的大门打开之后的同一时间,研究员就能够从监测里清楚地看到虫族已经消失的活动能力以及生命体征。
每一只虫族都安排了足够的人手在暗中监控,为的就是杜绝一切意外,即使生化药剂不能杀死他们,那些成虫也会在需要扭转局势的一瞬间被直接击杀。
然而所有的解释和辩白就像是一团灼烫的火焰堵塞在孟望川的喉间,动弹不得。
裴青雀那样哀戚的眼神正在明明白白地告诉他,无论理由有多么充分,原因怎样繁复——最后被选择放弃的,还是只有他一个人。
久久无言。
随着时间流逝,裴青雀终于有所松动。他像是终于从一场沉郁冗长的梦中惊醒一样,这才意识到自己鬼使神差之下到底对着孟望川说了什么。
那样不自量力的质问……先生大概现在还在心里嘲笑他的天真和愚蠢吧。
想到这里,裴青雀几乎是落荒而逃,他趁着孟望川早早接触了对自己的桎梏,将双手下意识地背到自己身后,掩饰一般地低下头,试图用额前的碎发抵挡住眼底深重的阴影,轻声说:“我实在是太困了,先生,我太困了。”
“那就不打扰您了。”
说完,也不给孟望川回应的时间,裴青雀转过身子,几乎是落荒而逃:“我、我先去睡了,先生晚安。”
孟望川并没有出言阻止裴青雀的离开。
宅子里四周的墙面因为交战,均有不同程度的损坏,此时大咧咧地敞开着一道道裂缝,夜半的凉风就这样堂而皇之地闯了进来。
小家伙单薄落寞的背影仿佛还映在瞳孔之中,久久没有消散。孟望川坐在轮椅上,丝毫没有移动的意思,沉默着,仍在反复咀嚼那样的假设。
许久,冰凉的气息掠过耳边,男人的指尖微动,心绪久久未平……直到现在,孟望川才堪堪发觉自己在不经意间到底错过了多少,漠视了多少,又自以为是了多少。
只是接触到了边沿而已,那样的心悸就能够令人不堪忍受。那么他的小雀在一个人的时候,又默默承受了多少?
夜深寒重,孟望川站在四下透风的大厅里却如同毫无知觉一般。冷着脸唤来心腹,孟望川波澜不惊的伪装终于裂开了一丝缝隙:
“货舱里带回来的东西,现在放在哪?”
*****
孟望川嘴里的“货舱”自然就是把裴青雀带回来的那艘星舰上所装载的东西。除了小家伙用惯了的生活用品以及当地的土产,唯一有令孟望川亲自去翻找价值的自然就只剩下了一样。
轮椅稳稳地停在货舱的大门之后,孟望川望着手里的那颗圆球,眼神是难以言喻的复杂。
如果真的深究起来,这个光溜溜的金属圆球既不是普通的家政机器人,也不是所谓的Mop系列的新型号。
裴青雀嘴里的“绵绵”,一开始的身份,其实是孟望川没有出事之前,在军校训练时所驾驶的机甲。
那时候的孟望川在孟家的地位并不算高,只是嫡系众多年轻人之中的一个,甚至不是那么的耀眼。“绵绵”就是当时他在完成了军校某项任务之后,学校作为嘉奖送来的奖品。
一开始这具机甲的评级还算不错,联邦政府的研究所生产,属于当时机甲之中的前端产品。然而就在那次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战斗之中,和折断双腿的孟望川一样遭受了重大打击。
即使最后送到了修理处修缮,机甲的评级仍旧一落千丈下降到D。几年来修修补补,虽然不用,但是姑且能运行。
孟望川看到它,总会想起那段灰色的记忆,索性扔到了看不见的角落,命令机甲内置的人工智能自主学习。
想起“绵绵”头上的粉色蝴蝶结,孟望川眉头一皱……也不知道为什么能学成那个傻样。
月色之下,金属球表面流动着暗暗的光华。孟望川将它放在膝盖前,控制轮椅转向,离开了星舰的货舱。
大门在男人身后缓缓关闭,孟望川独自在孟宅花园里的小径之中前进,狭长的眼眸半垂下来,余光凉凉地瞥在那个圆球上,嗓音低沉:
“……给你一次机会。”
哄好他,就把你的智商阈值调回来。
作者有话说
理解大家爱小雀儿的一颗心,但是孟先生的改变也是要一点一点来的
今天依旧是平稳地走着大纲的一天~
47.隔着一扇门
虽然孟家远离联邦的政/治中心,孟望川也在第一时间将虫族这次小规模袭击的消息压了下去。但虫族几乎毫无掩饰的入侵还是在联邦政府里激起了一个不算大的水花。
对于这件事,那些议员们分成两派,分别持有不同的看法。
其中一方认为这只是几个月以来虫族对于联邦无数次大大小小的报复性袭击之一罢了,只要按照处理这些事故的流程好好善后,再拨一笔款到受灾区域安抚人心就算尽了人事,实在是不值得耗费政府的多一分关注。
与之对立的观点同样明晰,他们认为这次袭击发生得很突兀,按理说前线正在交火,虫族突然对远在光年之外的星域进行突袭,其中目的值得深究。于是这些人便一边斥责虫族这样目中无人的挑衅,一边向侵袭地点范围内派遣特工,开始在私底下着手调查。
孟望川虽然对此早有准备,却也不得不为了应付联邦政府派来那些苍蝇一般烦人的调查员而忙碌。无论是顾丁慈的存在还是运输线的运转,都需要严格保密,甚至进行一定的反侦察工作。
在这之前,高层的议员们之所以对于顾丁慈的动向并不太在意,以至于为顾丁慈成功得到孟家的庇护提供便利,完全得益于霍舟潼的远见。
无论是一开始与顾家以“交易”的名头将顾丁慈娶回家,还是之后霍舟潼刻意在坊间放出来他对自己的妻子并不上心,只是玩玩而已的传闻,都让其他人对于这两个人之间的脆弱关系深信不疑。所以霍舟潼才能在上战场之前神不知鬼不觉地、绕过政府的眼线,将顾丁慈送出去,并且轻松处理掉后续麻烦,转移高层们的注意力。
但假如因为这次袭击,反而被那些惯于玩弄心术的高层发现真相,那么无论是对于霍舟潼还是顾丁慈,都是百害而无一利。
更重要的是,现在孟家为前线提供的军备可以说是能够决定最后战局胜负的关键,一旦被发觉,孟望川势必要分出精力来对付那些缠人的政客,还有被迫切断运输线的风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