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念[修真](40)
柏函没有说话,柳释却深觉,他是在嫌自己脏。
是啊,是脏,自己从头到脚由内而外,都脏透了,尤其是这颗心。思及此,柳释疯魔了一般笑了起来,他眼中模糊,胸前腹中各有狰狞伤口,湍湍向外留着滚烫血液。他全身的灵气正如被抽离般渐渐消散,脸色苍白,生命迹象渐弱,性命垂危。
下一刻,柳释将手捧的心脏,狠狠扔在了地上。
他不要你,他不要你。
你还有何用处?
既然他不要了,那就丢掉好了。
柳释用最后一丝力气唤出灵剑,欲将其斩成两段。
天际,柳坤匆忙而至,远远见此情景,心头大骇,厉声喊道:“逆子!”
随即一道银光闪过,打掉了柳释手中灵剑。
柳坤落地,将被柳释自己剖出的元婴和心脏护住,调动一股灵力输进跪着的柳释的经脉之间,待归去后再闭关将其元婴与心脏归于原位。
做完这一切,柳坤将目光转向将死都不忘看着孟亦的柳释,哪里还能猜不到此间缘由,一时间,他怒从心生,召唤出自己的本命法器,指向孟亦,对其子柳释道:“好,好,好得很!今日,本座便将此人杀了,也好教你从此全然没了念想,一心修道!”
说罢,便要挥刀朝着孟亦砍去。
童衡立时挡在孟亦身前,要以身护他受此一击,肌肤上奇异纹路隐隐闪现。一旁的白鹅见状,也偷偷张开了翅膀,准备暴露自己。
哪曾想柳释已是如此落魄,躺倒在地,却还有力气喊道:“父亲!若想伤他,便从儿子的尸体跨过去。”
柳坤怒极:“不过一个被鸿衍宗抛弃的废物,竟值得你如此忤逆于我,今日,本座还非杀不可!”
正在此时,天际忽然降下一道威压,四周的空气似乎凝滞,沉闷至极,极高境界的威慑力令人心慌胆颤。柳坤身为一名大乘期的修者,竟是也被这等威压震慑住,握刀的手不自觉颤抖,几乎站不稳。
下一瞬,便见一道白色身影落在此处。
鸿衍宗宗主,玄温。
第四十一章
威严高远,气势凌人。
此乃柳坤见到玄温的瞬间, 心中所想, 他在感受到玄温威压之时, 便意识到, 此人已经突破。
一般情况,大宗门的宗主是不会轻易露面的,犹记数百年前, 玄温尚在渡劫后期大圆满,因宗门之事, 柳坤曾见过玄温一面。那时两人修为虽然也是相差悬殊, 却不像如今这般,仅仅只是站在其浅浅释放出来的威压范围内,便有些狼狈地直不起腰身, 不自觉想要臣服。
这便是传说中的,飞升期修者——离登仙不过一步之遥, 其后年岁, 只需待在这修真界潜心磨练,积蓄灵力, 等待仙界召唤。
因为这修真界已经有数万载不曾有过成功飞升的修者,故而, 在世的修真之人都未见过真正的飞升期大能, 只能凭借书籍记载或是先人流传,得知飞升期修者之二三事。据记载而言,大多数在世修者, 只知晓修真之人踏入飞升期后,留于修真界的年月不定,但少说能有百年光阴。
当然,数百年甚至千年者,也有记载。
时间不可谓不长。
飞升期的大能,能为宗门带来的资源与好处,数不胜数。如此一来,鸿衍宗这东陆第一宗门,甚至是修真界第一宗门的位置,便能坐的极稳妥了。
意识到这一点,柳坤先是震惊,而后便想起其子柳释可能与玄温最宠爱的弟子应霜平结成道侣一事,心中稍定。
与柳坤被震慑,却能无碍不同,一旁柳释却是被玄温周身威压震慑,口中再度溢出鲜血。童衡始终挡在孟亦身前,额前也因此气场滴落冷汗,臂膀肌肉鼓起。原本将要暴露自己不是普通灵兽的白鹅也掩息不动,它清楚,此刻并非冲动的时候。
柳坤反应过来之后,即便顶着巨大的气势压迫,仍旧拱手笑吟吟道:“玄宗主,恭贺突破!”
玄温看向他。
柳坤与其对视,感到莫大压力,不知该作何动作。
随即,柳坤想到倒在地上的儿子,又用余光看到一旁的孟亦,他早先便知晓孟亦此人五十年前就被玄温安排在此处,不过是个弃子,于是对玄温拱手道:“不知玄宗主为何突破便到此地来,实在是巧得很,巧得很。”
说罢,他笑了笑,继续道:“犬子先前想找鸿衍宗旧友叙旧,本座自然应允。没想到不过少时,便感知犬子性命有异,于是本座匆匆赶来,就见其成了如今这副模样,若是本座记忆无甚差错,这孟后辈,乃是宗主之徒?”
如此一番话,不过是柳坤欲将其子受伤之事完全推脱于孟亦身上,想要利用这种办法令玄温知道他儿子在鸿衍宗地界上受了此等伤害,意图唤起其歉意,哪怕只是假意的歉意。
要知道,即便孟亦已被放弃,即便他一个废人根本无法对化神期的柳释造成伤害,只要他还是鸿衍宗的人,那柳释所受伤害便尽可以算是鸿衍宗之错。在柳坤看来,凌霜剑宗少宗主与鸿衍宗被放弃的废人,孰轻孰重一目了然。
玄温总该给他个交代。
至于柳释与应霜平结为道侣之事,此事过后也可提他一提。
没想到,玄温闻言,只是看着柳坤并不言语,随后云淡风轻地伸出了右手,轻轻一捏。
“砰——”
一声令人头皮发麻的声音响起。
柳释的肩膀被整个卸了下来。
柳坤瞠目:“玄宗主!这为何意!”
玄温充耳不闻,只挥手,定住了柳坤动作,而后便转身,看向孟亦。
魔修沈五渊也是境界深厚,比突破前的玄温还要强悍,然而他即是为寻神药而来,自然不可能气势外放,被他人所察觉,因此,这是孟亦隐居五十年后,第一次感受到如此压迫。即便经脉与血管都因为境界上的压迫而曲张凝塞,有胀痛之意,孟亦却依旧不以为意,坦然回视。
五十年,二人再度相对而视,一人气势可畏,一人神态疏离。
掌管鸿衍宗数千载,再加上修为境界高深的缘故,玄温之威严肃穆,令人有种时刻被其俯瞰的渺小卑微之感。奇异的是,孟亦与其对面而站,神情上却全然没有被压制之感,仿佛同辈同境界点头之交。
玄温与他对视少顷,依旧是轻描淡写地抬手,缓缓一抓。
原本挡在孟亦身前的童衡被折断了两条手臂,抛向木屋的方向。
轰隆隆一声巨响,木屋应声倒塌。
孟亦蹙眉。
远处传来童衡低沉无力的闷哼声,巨大的压迫以及砸在身上的长木,令他几乎动弹不得。尽管如此,童衡却依旧挣扎着想朝外爬去,眼中渐渐泛起异样颜色,隐在衣衫下的肌肤上,如之前一般无二的纹路若隐若现。
玄温并不在意,始终微微昂首,眼中是极致的虚空,毫无焦距,仿佛眼前所有人,都不过是他面前匍匐的渺小蝼蚁。
他面对孟亦,再度抬手。
一旁的白鹅见状,以为他要对孟亦下手,魔修如今尚在闭关,不知何时能得到消息赶来,白鹅再顾不得那么多,就要冲上去阻止玄温,与其打作一团救下孟亦。正当此时,它却突觉周身一顿,身上仿佛压了千万斤重的鼎,再动弹不了,甚至连开口都做不到,身上羽毛抖个不停。
随着玄温的手抬起又放下,孟亦脸色忽然变得比往日更白,唇间唯一的浅粉血色也荡然无存,面容苍白如纸。
孟亦只觉周身冰寒,随后便倏而失去意识。
玄温似乎早有所料,身影虚晃,便瞬移到了孟亦身后,接过他的身体。
被卸掉肩膀的柳释见状,眼中发红,喉咙中发出痛苦的低吼声。他知晓了,他都知晓了,所有的一切,都是玄温设计的。
“玄温……”柳释拼着最后力气满含杀意地说道,“你的目的,是什么!”
说完,他的嘴边便淌出更多滚烫血液。
玄温闻言,终于低头,看了柳释一眼:“你不需要知道,因为,你已没了用处。”
一旁的柳坤见此情景,完全不明白如今发生了什么,但是思及性命垂危的儿子,柳坤还是顶着压力,将柳释护了起来。
“柏函……”
不知出于什么原因,玄温并没有对柳释完全施压,使其无法说话,因此,被护住的柳释仍是不死心地唤着孟亦的名字,似乎企图将昏过去的孟亦叫醒。
“柏函……”如此声声唤着,柳释几乎快要没了力气。
在玄温眼中,柳释不过是个随时可以捏死的蚂蚁,此刻任由他蹦跶,只是检验看看结果罢了。
至于结果是什么,只有玄温本人知晓。
正在此时,天际接连飞来数道光影,落在这九曲峰上。打头的是那散源大能,及其他三大长老。
此后,后面接连有门内弟子与宾客前来。
却原来,他们正是到了丹岩峰不远处,漂浮在空中,观看着万年难得一见的突破飞升的景象。
当时天际之上数十丈粗的紫色雷光一道道劈下,那场面,声势浩大壮观至极。同时,那降雷中蕴含的铺天盖地席卷而来的力量也令围观者不由暗忖,这雷劫怎么看都是九九天劫,威力无比,甚是可怖,修为低些的内门弟子,连方圆百里内都不敢接近,这玄宗主能否熬到雷劫结束?
就在他们如此思索之际,天际雷劫来的越发强劲骇人,丹岩峰上早已被劈的寸草不生,荒凉焦黑一片。
围观修者皆肃然起来,鸿衍宗宗内长老与弟子自然是期盼宗主可以成功渡劫,令他们宗门如虎添翼,至于其他人,便不得而知。
在最后一道雷劫降下之后,天际间乌云却没有立时散去,云层间仍不时有雷电之意闪过。
众人屏息,等待答案。
“是宗主!”
不知是谁如此叫喊一声,众人视线随之看去,正看到一人周身沐浴雷光,漂浮于被劈开的主峰之上,就在众修者要凝视去看之时,却见那人骤然消失在了原地。
于是,便有了如今众人随散源大能飞至九曲峰的场景,散源大能他们中是唯一能隐约看清玄温行动轨迹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