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能特别监察处(119)
坐在火炉边椅子上的老人身上搭着毛毯, 阖着双眼, 呼吸浅到不仔细看就很难发现, 像是随时随地就能睡过去一样。助理安静站在一边。
楼下的动静消失了,所有的一切都安静下来, 只有火炉燃烧的声音还在继续。
昏黄光亮里,火热温度阻挡不了慢慢从下蔓延开的冰霜。老人掀起眼皮看了眼, 暗沉到没什么光亮的眼睛侧向一边, 看向坐在旁边自顾自翻什么书的人。片刻的安静之后, 他问:“你跟了我几年了?”
声音像破风箱,说话的时候像里面含了什么碎片,咯啦咯啦响。
紫长卷歪斜着靠在椅子上, 继续翻动手里的书,说:“您老了脑子确实不行了。二十多年吧。”
助理在一边听得眼皮一跳。
“二十多年我应该没亏待到你。”
人老了肺管子也不行了, 老人说一句话咳半天,像是要把内脏也咳出来,倒是比之前看着要生动些,终于不那么像个死人。接过助理递来的手帕擦了下嘴,他说:“你为什么要把这里卖给他?”
来的只有一个人而不是监察处,还来得这么快, 有些事情他想得清楚。
以前的助理早就死在了Y市的大楼里, 现在的助理是之后招进来的, 不清楚以前的事, 所以也听不懂他们在讲什么,但能明白楼下发生的事是因为边上这个人给谁泄露了什么,眼睛没忍住一睁。
这个是老板心腹,也是实验方面权力最大的人,属于是要是出现任何事情,老板就算丢下所有干部,也一定要把人带走的地位。
闲闲翻动一页纸张,紫长卷撑着脸侧,并不否认老人的话,也没说话,态度表明一切。
老人落在扶手上的手的手指动了下,助理瞬间去掏别在腰间的枪,但在他拔枪之前,老人已经动了。
盖在身上的毛毯落地,沾染灰尘,火炉中跳动的火焰也跟着一动,原本僵卧躺椅上的老人已经覆盖在紫长卷上方,干枯发皱的手指死死掐住人脖颈,喉咙呼吸间发出一连串破碎难听的呼噜声,问:“为什么?”
脖颈被指甲掐出深刻痕迹,血液顺着滑下,沾染衣领,紫长卷被带着抬起头,有些呼吸不上来,但却笑了下。
老人的视线从他身上扫过,一双苍老的眼已经黯淡无神,却仍然像是躲在阴暗里的蛇,阴冷又尖锐。
视线上上下下扫过,翻找过口袋和袖口,老人最终停下手,眼睛对向被血打湿的衣领。
伸手粗暴地拨开紫色长卷发,他的手向着后面衣领探去,摸到什么后停下,再收回的时候,手上已经多了个直径两厘米的东西。
两个手指一捏,小小的东西成了碎片,内置的芯片也成了两半。他加重了手上的力道,问:“为什么?”
“他……说他会保护我。”
已经很难说出话,紫长卷依然还笑着,眼睛眯起,完全不在意捏在自己脖子上的手,一副很满足的样子,说:“……这我怎么拒绝得了。”
他没有什么欲望,物欲食欲都没有,生活里仅有的研究也不是出于自己的爱好,没什么能打动得了他,但这个条件是例外。
他一直在用分开的这十几年去回忆还在一起的那段时间。
他做梦也想回到那个时候,像陈济生一样站在对方身边,一直跟在对方身边。他一直在想是不是当时的选择不一样,结果也会不一样。
哪怕一次也好,他想要再体会一次被对方保护的感觉,只是口头承诺也好。
老人脸大半隐在阴暗里,说:“死也可以?”
紫长卷:“死也可以。”
“二十多年喂了你这么个东西,”老人黄褐的嘴皮颤动着,说,“那你就去死吧。”
昏暗空间里有气流在涌动,“轰”的一声响,椅子被压得破碎,沙发上的人倒在地上,长卷发陷进灰尘里。
火光抖动,阴暗里有类似金属一样的东西一闪而过。那是老人的手杖,里面藏得有每天都在养护的刀刃,周围的人都知道。
紫色长卷发被狠狠抓起,尖锐刀刃对准到这种情况下依旧没有闭上的眼睛。
冰霜蔓延,刀刃刺下。
“轰——”
冰凉的风雪充斥空间,快速模糊视线,门板破碎和什么重物落地的声音响起的同时,刀刃刺进皮肉的声音响起。
白色衣角占据大片视线,有温热液体滴落在眼角,顺着一侧下滑,紫长卷抬起眼,看到被刀刃刺穿的单薄手背。苍白手指握住金属刀刃,鲜红血液流下,连成串落在他脸上。
冰雾落下,残余最后一点光亮的火焰映亮突然出现的人的脸。
凌乱碎发被风吹得扬起,平淡眉眼下的黑沉瞳孔隐约泛蓝,沾染着飞溅的血迹的宽大白衬衫发出鼓动的烈烈声响。
反手握住手里的刀刃,周然像缺失了痛觉一样,没松手,缓慢又不可阻挡地推着刀刃远离地上的人,另一只手握住老人死死抓着紫色头发的手的手腕。
力道逐渐加重,手腕骨骼发出咯拉声,在扭曲中手指被迫张开,被抓紧的紫色长发从指缝中滑落。助理枪掏出,接连几发子弹通过消音器射出,在射出的半路冻结,路线直转急下,深嵌进破碎地砖后的水泥地面,有一发回转,在放大的满是惊恐的瞳孔中嵌进助理的身体,巨大的疼痛刺激得人瞬间软倒,“咚”一声倒在地上。
一只手满是紫红痕迹,在一场剧痛后,老人从火炉边滚到了房间角落,胸口不断起伏着,发出“嗬嗬”声。
随手扔掉手里的还黏着血丝的刀,周然半蹲在地上,转过头朝身后的人伸过手,顺带道了声歉:“抱歉来晚了,打了个电话,看门的有点难缠。”
倒在门边的就是看守这层楼的干部,能力不强,只是有些难缠,老头也比他之前知道的还要没有耐心,事情来得比预料要快一些,好在赶上了。
火光彻底消失了,房间里剩下的只有从窗外照进的微弱的光,微弱到只能看清停在面前的手。很瘦,但是很稳,上面有很多旧伤痕。
紫长卷抬起眼,对上的是垂下的一双黑沉瞳孔,冰蓝幽光隐约。
好像有什么改变了,又像是没有任何变化,画面和过往景象重合,时间都像是在这一刻倒流。像是他还是之前那个受所有人欺负的他,这个人还是之前沉默寡言但动手不留情的人。
紫长卷是最早被带进组织的人,是老板花钱从一个客人手上买来的。
比一般人稍微聪明点,有点老板想做的研究需要的能力,他获得的权限待遇天然比其他人高,也受到了最多的猜测和打压。在被衣服遮住的地方都是旧伤加新伤,这是个会吃人的地方,他从进来后的第二天就知道了这件事。
每天都是学习和实验,以及在实验数据和培养皿被其他人后重跑数据重头再来,离开实验室后挨打。他的生活重复而无趣,结局也一眼看得到头,只等有一天被某个人打死在去实验室的路上。
再之后,组织里又多了一个年纪和他相近的人,是老板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捡回来的,说是看上了那个人的眼睛。他没有“美”的概念,看过那个人,也见过老板看上的那双眼睛,并且没觉得有多特殊。
那个人比他还要话少,没有什么能力,却经常被老板带在身边,自然而然成了他之外的另一个欺负对象,被打也不还手,像是一个活着的死人。事情的转折发生在其他人照常拿那个人发气的时候,有人破了绝对不打出肉眼可见的皮外伤的规矩,不小心划破了对方的手臂。
事情发生的时候他也在场,但很快被带走,只在走前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冰冷。再次听到那些欺负人的消息的时候,是那些人无一例外,全都消失了。
这件事并不和他相关,该挨的打依旧一个不少。只是在一次被打到意识接近涣散的时候,他并不像自己以为的那样坦然地接受死亡,而是凭着生存的本能拉住了当时路过的人的手,说“救我”。
没有人会救他,这点他从很久之前就知道。和他一起被买卖的其他人被买走的时候都在声嘶力竭地重复着这句话,但没能传进任何人耳朵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