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鱼研究所(86)
“而她们则负责出卖自己的生育能力,提供卵-子来完成联邦的人口复兴计划。这份协议大约从她们十四岁开始,签订时间为四十年。她们在此之前一直生活在地下城,十四岁之后有机会能够出来。”
“如果您有机会去过地下城,你会知道她们的生活有多糟糕。我曾经因为接手的案子去过那里一趟……居住地的恶劣这些暂且不提,由于她们和联邦签订的条约,她们的行为几乎二十四个小时受到监控。那些房子里有监视器,在她们身上需要随身携带录音器。”
“录音器可能在她们的牙齿里、可能在她们的任何器官,其中最多的是在她们的耳骨那里。一旦她们想要尝试摘下来,整只耳朵都会被扯掉。”
“当然了……我们的联邦政府十分为她们考虑,对她们进行额外照顾。当感染核辐射的士兵回来时,医院里没有人愿意接手,联邦以自愿为由让她们去做……除了生育能力以外,榨取她们剩余的全部价值。”
“直到她们再也没有任何地方可吸取为止。”
“我不想为她们辩护。这是她们全部牺牲换来的反抗……一旦我为她们辩护,为她们添上其他罪名,这可能会令联邦乐得其成。毕竟联邦从未逼迫过她们……一切都是她们自愿的。”
“她们用鲜血铸造的历史,我不希望有任何人毁掉。”
夏洛特看向我,她稍微停顿,对我道:“林博士,据说您是她们唯一放过的在场人员。您大概率会出席法庭……以证人的身份,希望您能知道,这是一场命运注定会酿成的惨剧。”
“无论您为哪一方辩护,都只有一个结果,这条路上……只有通往错误的道路,不存在任何正确的选择。”
“我们的法庭……只剩下罪恶。”
第63章 光明与阴暗交织
柏拉图认为, 批评不自由,则赞美毫无意义。
我无法去评判她们做的对不对,这背后的故事过于残忍,令我许久没有缓过来, 或许我根本没有任何评判她们的资格。
那些士兵呢?他们难道不无辜吗?为什么要他们来承担这份代价?其中的冤屈应该向谁陈诉。要责问她们吗?谁又替她们不鸣?
我从事务所离开, 那杯咖啡没有动, 当我走在佩德兰的街道上,这里的人们在为各种事情忙碌。天边的乌云未曾散去, 它们仍然在那里。
当我路过圣心医院时, 我意识到这里已经被围绕起来,军区的工作人员暂时守在这里。墙壁边放置了许多白色菊花, 用来悼念死去的士兵。
我来到医院对面的忒尔斯花园, 女神的双眼在被雨水浇灌之后更加深重,她全身的颜色变得发污,那些洋桔梗只剩下一地的残枝。
这里空旷无人,角落里有流浪汉, 他们什么都不必操心。我十分地羡慕他们,或许他们的生活才是真正的无忧无虑。
有一位哲学家叫做第欧根尼, 他宣传的犬儒思想令那个世纪以后流浪汉数量增多, 人们常常讽刺不以理解。我想……这是那些人们并不明白,高尚的美德不需要任何装点。
仅仅因为身份而去看待他人,这样做和审判又有什么区别,这里不是法庭……人人却都是法官。
我现在又在胡思乱想些什么呢?我不过是渺小人类中的一名, 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就够了。我不是早就已经意识到了吗?他人的命运无法改变, 更不应该插手。
我只是偶尔想向上帝提问……是否是我的插手才会给他们带来不幸。
不……这种想法实在是太傲慢了, 和我没有任何关系,这一切我只是旁观者, 我改变不了任何事物。我什么也改变不了。
在命运来临时,我只能用无能的沮丧来迎接。这些苦难……全人类的苦难,在这世间无时无刻都在发生,我要向他们下跪吗。
无论是跪着迎接它们,还是低下头颅做出崇敬的模样,或者站起来像西西弗斯那样推举着石头去反抗……都无法改变,一切都没有意义。
我能做的……我只需要沉默地接受,这样就足够了。
是谁在墙壁上写下人类宣言?劝导人们不要温和地走入那个良夜。
是谁在指引人们寻找真理?告诫人们真理在仁爱之中永垂不朽。
是谁在黑夜之中低语?抚慰我们终将会在没有黑暗的地方再次相遇。
我无形之中看到了一个人的影子……他站在巨人的肩膀上,他站在真理的尽头。我看不清他的面容,我不知道他的姓名,在我看向他时,我清楚的能够知道那是谁。
——那是全人类的良知。
那些洋桔梗,在它们枯萎的时候,忒尔斯会为了它们而哭泣吗?我想她宁愿为了一株洋桔梗哭泣,也不会为人类的正义而哭泣。这里没有正义,只有身份和立场,无时无刻不在诞生罪恶与腐朽。
人类值得唾弃吗?他们却拥有全世界最高贵不屈的灵魂,尽管他们常常劣迹斑斑。
上帝……我有时想要询问您,我在通往良知的道路上越走越远,我在这里迷失,我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
只是偶尔……我会产生这样的心理。
我想,我应该悲伤或者流泪,这样的话对得起那名士兵向我表达的感谢,对得起伊布尔对我仅存的善意。可我的流泪只能在心底流淌。
最大的不幸……当良知应对考验时,仅仅发生第二次,我居然开始习惯了。
我眼里的河流已经干涸。
这里的一草一木都拥有感情吗?我想它们也拥有自己的思想……很早以前就已经论证过了。当人类触碰它们时,它们会产生不同的情绪。
我触碰到它们时,它们有感觉,我却毫无感觉。我听不懂它们在说什么,我不懂它们的交流,我们之间的这种难以理解……如同人与人之间的误解。
这种难以理解产生的沟壑……它永远难以跨越。
我坐在这里,听风声在流淌,乌云在我头顶飘过,让我在此化作雕像,我情愿永远以局外人的姿态注视人间,直到我躯体凋零摧毁。
从白昼到夜晚,总有人路过这里,路过圣心医院,路过对面的教堂。有人仍在朝拜,送来的鲜花在忒尔斯脚下,人在面对苦难时,温和的接受就是一种朝圣。
朝圣之路十分漫长,它贯穿了我们整个一生。
我耳边出现了细弱浪潮的声音,它们贯穿我的身体,我的身体并非没有记忆。它对能够侵蚀我心智的记忆十分了然,当我变得脆弱时,它开始腐蚀我的心灵。
……我低头看向自己掌心,我的掌心出现了密密麻麻的孔洞,从里面钻出来血水,它们往下流淌,黏连住我的身体。
当我起身时,我每走一步,那些流淌的鲜血缠绕着我的裤脚,在地面上留下挣扎的痕迹。我垂下手腕,任它们侵蚀我的身体。
人群之中的漠然面孔,我看见了某道身影,他站在那里,待在圣心医院外面……落地窗的位置。当我看到他时,那些血迹全部消失了。
阿尔敏在医院门外守着,他似乎很烦恼,我看见他纯质的眼底充满情绪,那些纷繁的情绪……失落、担忧,愧疚之类的。
我常常忘记了,这个世界上还有人爱我。只要还有人爱我,我不能舍弃自己。我不能丢下自己的灵魂。
“……阿尔敏。”我开了口,当我呼唤他的名字时,他朝我看过来,眼底的负面情绪全部消散殆尽。
“哥。”他朝我走来,在我反应过来时,已经被他抱住,我这脆弱不堪的身体贴上另一具躯体,他带来我无法产生的温度。
“我去你家楼下没有等到你……所以来这里了。哥……不冷吗。”他低头去碰我的手腕,言语之中透出爱的不满。
我努力地朝他露出微笑,这个举动并不怎么困难,当我习惯的时候,总能做好。
“阿尔敏,你怎么会在这里……我只是来这里走走。看看花园里的风景,那里很漂亮。”我对他道,编了一个善意的谎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