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鱼研究所(106)
——过去。我听见他在说。
我朝那道身影走过去,当我踏入迷雾之中,冷气充斥在我周围,它们刺痛我的皮肤,那道身影消失,我骤然清醒过来。
前方是一处正在施工的路段,它上面写了大大的警示牌,暂时是一座废弃的大楼。我来到这里,不知是受了什么的指引。
阿尔敏……是你吗。你在怪我,如果我那天晚上,能够早些察觉……早点送你去医院,是不是不会是这样的局面?
一旦停下来我会开始自我反刍,这份痛苦无时无刻不在阉割我,将我的心绞的皮开肉绽。
我来到了温暖的橱窗前,隔着落地窗,我看见了温暖的一家三口,这么晚了,他们仍然围绕着火炉聚在一起,我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只能感受到幸福。
我的意识被吸引,令我无法挪动步伐。这样的画面充斥在我瞳孔里,我难以动弹。我的心倏然一震,身体难以忍受的弯下来,犹如一道棒子将我打垮了。
双手不受控制地弯曲,嗓间想要发出声音,我有话想说……我张开嘴巴,却又一个字都讲不出来。所有的言语,全部化成了无声的发泄。
阿尔敏……阿尔敏。
原本我们应该这样的,属于我们的幸福,它为何如此短暂?为何这么早的离去……上帝,你为何如此残忍。
我察觉到了一些极端的情绪,我对那些信仰之类的……头一次产生了怨憎。在我意识到时,我有些恍然,不应该是这样的。自身的无能为力,转化为愤怒,这是最低级的情绪。
不应该有。可我不过是一个低级人类……我的喜怒哀乐,我无法完全自我掌控。甚至我想要流眼泪,却发现眼泪已经流干了。
生活总是充斥着各种各样的离别,令我束手无策,难以应对。我既无法做到安然无恙,又无法完全怨恨,我在两者之间游荡,陷入自我扭曲之中。
……我又能做些什么呢。
或许我应该像人们所说的那样,去榨取自己所有的价值。有科研才能,献身科研事业,我的才能并不属于我自己,它属于全人类。
那么我是什么呢……我存在的意义,我无法感知,我只是浑浑噩噩地待在这幅躯壳里,静静地等待生命的流逝。
感受太多总是令人厌恶,这些都是奢侈,一个敏感的人,他往往不适应生活在群体之中。在群体里,意味着要抛除一部分自我。
我总要回归群体之中。
不知道在外面游荡了多久,时间的流逝对我来说没有概念,我有时坐在公园的长椅上,有时在教堂外面,有时在地铁站的通道边,有时蜷缩在酒馆外面。
路过的人朝我投来目光,我想我看起来并不像流浪汉,我察觉到他们在同情我。我朝他们微笑起来,还好认识我的人并不太多……某个小女孩施舍了我半磅粗粮面包。
当清晨的光照在我脸上时,我恢复了理性,那些痛苦和悔恨全部被我压在最深处的角落,我戴上了绅士面具。由于我的皮囊总是给予女性好感,总是有路过的女性不忍心而打赏我。
某一天,当我的科研工作结束,我或许能够去感受平凡的生活。
我在风和日丽的日子前往了教堂。佩德兰的冬天只有两个半月,在冬天的尾巴,已经显出春意。春天来了,它伴随着阳光与温暖,榆树上冒出来了新的枝芽。
内堂里有人在诵经,我看见了修女的身形,她们泡的茶总是柔软而芬香,我收到了一份玫瑰经残卷。
“看您在教堂外面停留了三天……我很抱歉,并非有意窥见,您能来到这里,我很高兴。”修女对我道。
“如果您不嫌弃的话,夜晚可以待在这里,冬天的寒风它们过于残忍,上帝会收留失落的人们。”
我接过了那杯茶,十字架透出的光亮折射在我面前,它通过花窗形成五彩斑斓的光影,修女的笑容映照其中。
“……谢谢您,我并非没有地方可以去。”我对她道。
我想起来,这些张恒或许会喜欢,它是用玫瑰冷泡的,里面加了一些锡兰红茶和羊奶粉,泡出来却是咸的。
“您愿意的话……能否送我一些茶。我想带给我的朋友。”我对修女道。
修女闻言微笑起来,她什么都没有说,只是给我塞了一些茶点,它们用了布包装起来,上面绣了天使和圣母。
我的理智回归,接下来,我不可以再错过繁星。我残余的爱仍然在人间。阿尔敏……你愿意的话,能不能再来梦里见我。
回去的路上,我开始调整自己的面部表情,见到张恒之后,我应该怎么跟他讲……他可能会问我这几天都去做什么了。
我可以直接跟他讲,原本我的心情很糟糕……现在我已经调整回来了。接下来我们一起去一趟多姆阿莱勒怎么样?把阿尔敏的骨灰送回那里去。
红茶是从修女那里得来的,她们受到了来自上帝的馈赠,泡的茶味道都很好,并且善解人意,她们是世界上最善良的人之一。
我在心里已经组织好了措辞,碰到自己的嘴角,我微笑起来……这样笑的话就可以了。
楼下的院子十分安静,隔壁的教堂在奏曲,这曲调十分熟悉,是我听过的那首布尔什维克主义进行曲。它们曲调宛转,落在耳边轻轻敲击心灵。
“张恒。”
我推开门,屋子里空荡荡的,迎接我的只有寂静。张恒并不在这里,桌子上留了一张纸条,上面什么都没有。
——只有一个深重的黑点。
他离开了。他有什么话想对我说,最后什么都没说。他认为我一切都明白,他无法待在这里的原因,以及无法和我见面的原因。
明明我们被困在一处,却没办法互相释怀。
这一切的一切,画上一个尘封的句点。
第76章 漫游者
我记忆中的这个冬天……为何如此漫长。那些片段充斥在我脑海里, 昏沉的大海边,我没能看见阿尔敏。只有一盏空空的小灯留在那里。
……有谁在我身边?谁在呼唤我的名字。
我记起寒冷的夜晚,我见到的橱窗,我在教堂外面听见的吟诵声, 这些……我想起来了, 我在外面流浪了几天, 还收到了赠予。
我的意志支撑着我,我的身体承受不住寒冷而失去活力。是谁在我晕倒之际接住了我, 我耳边出现的嗡鸣声, 如同撞进了一片嗡嗡的玫瑰经里。
睁开眼之后,我看清了自己在哪里。在长官家里……我身旁的人, 谢意正垂眸看我, 他掌心的毛巾,铺在我脑袋上。
“林问柳……你再不醒过来,我要把你送去住院部了。”谢意对我道,他握住了我的手腕, 讲这些话的时候嗓音冷漠。
我脑袋仍旧晕乎乎的,感激地看向他, 我想和他讲话, 高烧的身体不允许我这么做,只是抬起手腕已经费了我很多力气,我侧过头又睡了过去。
难道我……要这么死掉了吗?
浑身的力气都被抽走,我晕晕沉沉的, 谢意的面容在我眼中变得模糊。我想起第一次见他的时刻。
那一幕在我记忆里变成了旧相纸, 他来到科研中心, 成了我上司。年轻冷淡的上校,我没有想过会有这么一天……我在他床上, 他在照顾我。
我直觉并不会如此,这样病死属于浪漫主义的死法,当我情愿如此时,上天才不会这么好意的安排给我。
多是让我经历惨败的病痛,让我从病痛中醒来,经历反复折磨之后,既死不掉,也无法解决生病的身体,只能苟延残喘的继续活下去。
我在期间醒来几次,除了谢意,还有其他人来过。那些白衣天使……医院里的医生们,他们穿着白色的制服,我敬畏他们,同时厌恶他们。
长官……为什么要将我带回来。原本,冻死在街头可能是我的宿命。
你总是对我不忍心,这样的情感充斥着我,守在我身旁,伴随着可以触及的温暖,这温暖令我感到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