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章鱼无限图鉴(97)

　　顾郁抿了抿唇, 下意识忽略了心底的那一丝不对劲。
　　“是吗。”陆行舟不咸不淡地开口, 看出顾郁不打算改变说辞, 于是神情有些冷淡地松开了手，“我倒觉得不是这样。”
　　他语气前所未有的冰冷, “你觉得你很爱我吗。”
　　甲板上尖叫声和战斗的声音，走廊里跑动还有关门的嘈杂不绝于耳, 这一方小空间却好像凝固住了。他们暂时避在船舱里, 却仿佛被关进真空中。
　　那片庞巨的浓雾将整艘游轮和方圆百里的海域都吸纳了进去, 阳光被隔绝在外, 视线所到之处, 是一片浑浊的朦朦胧胧。
　　顾郁看到陆行舟的身影被模糊了边界, 脸上的表情同样一片模糊, 长睫掩映下的眸子里暗藏着看不真切的情绪。
　　“怎么了，为什么这样问……”
　　陆行舟很少会有这样的神情，导致顾郁有点惴惴不安，但又不知从何说起，所以只能有些茫然地看着他。
　　刚才那句话有点触及到他的知识盲区，因为原来的陆行舟并不会问他这种问题。
　　他从来不会问，你有多爱我。
　　他从来只会说，别离开我身边，还有去哪里都记得带定位器。
　　对没进入游戏之前的陆行舟来说，爱不是绑住顾郁的必要条件，只有真的用东西绑住他，时时刻刻把这只章鱼放在视线之下，他才能安心。
　　又因为这种无孔不入的监视，陆行舟并不会问他：你到底还有多少事瞒着我。
　　因为顾郁做的所有事，陆行舟甚至比他更加了解，他对这只小章鱼只有一个要求，就是接受和顺从他的掌控和监视。
　　“我感觉我们好像没有那么相爱，也没有那么互相了解。”
　　陆行舟看着眼前人微微睁大的眼睛，犹豫一瞬，还是把这句话说出口了。
　　他感觉到自己的语气里没带着失望、怨怼，或者愤怒等负面情绪，极其平稳，但眼前这只小章鱼在听到时脸色还是瞬间就白了。
　　陆行舟一瞬间有些后悔。
　　但在看到顾郁脸上茫然的神情时，他又知道，这个问题其实他们不得不捅破。
　　“为什么这么说？”顾郁被他按住颈侧不得已微仰着头，喉结上下动了动，声音有些干涩。
　　“我没有啊，我当然很喜欢舟舟……真的很爱……你”
　　原本因为应激而颤动的眼睫，莫名眨得速度越来越慢，好像就连它的主人也开始心虚起来。
　　他是爱着陆行舟的，并且从未怀疑过这个问题的答案，从前没有，现在依旧没有。
　　毕竟……在他还是一只涉世未深的小章鱼时，从逃离母亲落入到人类世界的那一刻，第一个一起长期相处的人类就是陆行舟。
　　祂不懂得人类的规则，该怎么融入人类社会，该怎么正常的生活，该怎么隐藏自己……这些都是陆行舟一点一点教会他的。
　　小章鱼对他说过的话都记得很清楚。
　　陆行舟说过很多不许，祂都有好好在遵守，比如“不准吃人，不准偷偷去别人家里，不准让别人看见触手，不准熬夜，不准和别人撩骚……”
　　他的一切规矩都是陆行舟亲手调|教出来的。
　　包括对陆行舟的爱，应该怎么和他一起生活和相处，都是陆行舟亲自教他的，小章鱼要做的只有乖巧和听从。
　　很多时候陆行舟不会解释更多，所以他也一直以为这样就够了，一直听话乖巧下去就够了。
　　“我……”所以此刻，顾郁只是有些茫然地看着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也不知道说什么才是对的。
　　他想把刚才陆行舟就知道的事情说给他听，但是他好像不允许，也不想听了。
　　陆行舟动了动唇，但是还没有发出声音，就被一根触手捂住了嘴，“唔……？”
　　“你知道我是游戏中诞生出来的产物了，然后凝聚能量将我诞生出来的母亲，祂很不满我擅自偷渡出去，所以现在打算把我绑回去……”
　　“然后现在母亲为了牵制我，又创造了一个所谓的弟弟出来，大约是要把我绑回去的……”
　　顾郁磕磕绊绊地跟他解释道，他所谓的“弟弟”的目的并不难猜，甚至是摆在了明面上的，只是这个副本就算有坑，他们也不得不跳一下了。
　　陆行舟失去的记忆还在这里，他们迟早要正面对上【母亲】。
　　浓雾开始向着船内部渗透。到处都充斥着尖叫声和激烈的挣扎声，那些吸食生命的雾气无孔不入，以一种恒定的速度向着船舱内入侵。
　　“砰砰砰砰砰——”
　　不少玩家因为沾染上了雾气，身体的一部分开始萎缩，甚至整个人自爆开，离得最近的一个甚至就倒在顾郁的房间门口。
　　那些致命的雾气，和他们仅仅隔着一扇门的距离。
　　顾郁好像没有察觉到外面的危险一样，伸手按住陆行舟的肩膀急促道，“在游戏里我会收到母亲的牵制，能量会有些许流失，但是其实并不严重，是在我能够控制在范围之内……”
　　“那个，我……”顾郁听到自己的声音有些颤抖，绞尽脑汁地想了想自己还有什么东西没有说的。
　　觉得已经没有了，他又开始反驳陆行舟那句没有那么相爱的话，把自己流落人间然后遇见陆行舟，一起相处了很多年那段说词又说了一遍。
　　“你怎么能说我们不相爱呢？！你是不是没有心你自己说……！”
　　最后他已经说不下去了，委屈得直接变成了一只小章鱼，啪叽一声掉在地板上，那双溜圆水润的眼珠里泪珠点点。
　　这时陆行舟才从那段一边发抖一边勒紧的触手里面中挣脱出来。
　　他看着地上抱着头团成球，还委屈巴巴的小章鱼，终于意识到了问题所在。
　　陆行舟不是傻子。只是因为信息差的关系，不可避免地陷入了误差。
　　他在小时候第一次遇见这只小章鱼的时候，顾郁就是小章鱼而并非人类的形态，就会让他在心里先入为主地产生，把顾郁当成宠物饲养、监视他、独占他等等想法。
　　陆行舟清楚地知道双方之间的关系是不对等的，只要他有心去教，就能在这张白纸上彻底抹上自己喜欢的颜色。
　　而在确认了这只小章鱼不会逃离之后，那时的他多半会将一些扭曲的爱情观念灌输给他。
　　比如爱的表现就是强烈的独占欲和监视等等，要求这只小章鱼做到的就是，“永远别离开，待在我能看得到的地方。”
　　但——在陆行舟失去记忆，在游戏里见到顾郁的第一眼，却是顾郁人类形态的样子。
　　这会让他产生一种错觉，那就是以人类的道德观念和爱情观点来要求这只小章鱼。
　　但其实它真的就只是，一只被教坏了的小章鱼罢了。
　　“你刚才为什么要这样说呢，你才是对我心怀不轨，你说你是不是在骗我呀……”被一只手拎起来的小章鱼委屈之余，开始吵吵嚷嚷了。
　　陆行舟想明白之后就叹了口气。
　　怎么说，这是他的疏忽，当一直贯彻的观念开始出现逻辑不自洽的时候，就是这只小章鱼开始揪住错处重新学习的时刻，然后它就会发现原先的爱情观有多么的离谱。
　　这也是陆行舟一直在避免的东西。
　　“有规律的！……别动！”
　　外面的对抗的声音已经逐渐变小，十分钟，已经足够玩家摸出浓雾的杀人规律，并且尝试去融入其中了。
　　一缕浓雾从门缝处渗透进来，陆行舟退开几步，将黏在手指上乱动的小章鱼收进手心，另一只手已经摸出了合适的道具。
　　“等会雾气浸没的一瞬间别呼吸。”
　　他捏住了小章鱼乱动的八条腿，暂时把它镇压下来，并塞进了一个充满空气的避水球里。
　　小章鱼“唔唔”地挣扎，声音有些闷闷的，黏软的吸盘吸附在透明的球里，一缩一缩地蠕动。
　　“别动。”陆行舟垂眸看着他，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温柔，“你乖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