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家让我去当猫 一(93)
“这是我的住所,嗯,这里暂时是安全的。”
这个房间不比刚才存放模型的密室大多少,显得窄小破旧,房间内的桌椅全都是大大小小的纸盒堆积成的,却并不算杂乱,被收拾的很干净。回到了熟悉安全的环境,海蒂终于松了口气,她摘下头上布巾擦了擦脸。女孩的左眼只剩下凹坑,左半张脸全都被火焰烧过一般狰狞可怖。
“您可以先呆在这里,他们见到您消失了,会以为你是苏醒过来了。”
“你到底是什么人?!”
乔双鲤眼中全是警惕敌意,他毕竟还是少年,隐藏不住自己的情绪。怀抱着冰冷柔软轻的像一张纸的老猫,他双手都在不住颤抖。
十四年,十四年的酷刑,这是何等的惨绝人寰!
“我不是您的敌人,我是来帮您的。”
海蒂细声细气道:
“我可以帮您救出你的朋友。”
“帮我?”
乔双鲤冷笑:
“直说吧,你想要什么。”
“我想……我想跟您合作。”
海蒂低着头,脚尖捻着地板。
“我们由绝望而生,吞噬感情与记忆而活。也因此,我的兄弟姐妹们不知喜,不知怒,不知哀,不知惧。只有冷酷无情阶级和永不停休的战斗。这样的生活我过了很久很久了,我想……”
“我想脱离这种生活,到外面去。”
她抬头,眼中是期待的光:
“外面的世界多美啊,人类的感情多细腻柔和,我想看看,多看看这个世界。”
“你活了这么久了,难道自己还出不去?”
乔双鲤忍不住讥讽,海蒂沮丧低下了头。
“出不去,我摆脱不了自己的出身,也就离不开这个名为乐园牢笼。出去了,不过是从一个牢笼到另一个牢笼而已。我很久没有再吞噬人了,力量弱的可怜。只要一逃走,就会被发现的。”
“你想跟我合作?说说看。”
“嗯!”
海蒂认真起来,她坐在一个纸壳子上,拿出来几片纸板,上面画着小孩子似的涂鸦。简单的一个椭圆两个小圆就代表了老鼠。
“这是我们的世界,最至高无上的是永恒王,他们分居世界的东南西北。我太过弱小,从未见过那伟大的存在。而永恒王下,就是我们的王。他们分别掌管着三个族群。”
“掌控英国的是梦鼠王,我们梦鼠一族能够游走在人类的梦境,而这些梦境又被分为三种。我曾经的首领微笑圣母掌管黑色梦境,也就是人俗称的噩梦。我们能在人类的噩梦中筑巢。王喜欢游乐园,我们的巢也就都是游乐园。”
觉察到乔双鲤眼中的不耐烦,海蒂加快了语速:
“每个巢里都有十几个兄弟姐妹,这就是一个族群。当巢建好,我们将它献给首领。首领反馈给我们力量,我们再去建筑新巢。想要建成一个完美的巢,需要上百数十年的时光。通常情况下我们从生到死,都不能离开巢。”
“每个鼠身上都有首领的烙印,离开巢的鼠会成为‘游离的背叛者’,被烙印剥夺所有力量,最后惨痛死去。”
“你想让我做什么。”
“我想让你,毁掉这个巢。”
海蒂眼中划过一抹坚决。
“趁它还没有建好,毁掉这个巢。您的火焰和我们的力量很像,能够骗过烙印。毁掉巢,覆盖过烙印,我就能逃离监视,获得自由!”
“真正的,真正的自由……”
她双手握拳放在胸口,虔诚祈祷般低声喃喃道,然后忽然站起身,跑到纸壳镜子上下打量,对着脖子上之前被掐出来的青痕皱了皱眉,拿过来旁边的丝巾系在脖子上遮住。
“我马上就要换岗了,晚上还需要继续去搬石块建造雕塑。每天,每天最多只能带出来一个人。您可以呆在这里想一想,明天天亮我会回来。”
海蒂匆匆离开了,房间中只剩下乔双鲤和老猫。他把老猫放在膝盖上,小心翼翼抚过那些杂乱如枯草般的毛。老猫胸前的起伏微弱到几乎肉眼不可见,他仍沉浸在噩梦之中,坚信自己受到的折磨,并反馈到身上,伤疤不断扩大,血迹斑斑,可怜至极。
然而身体上的磨难只要从梦中醒来就能消散,心理上的折磨却难以消除。乔双鲤几乎无从下手,他尝试着呼唤,但却没有任何用处。
‘喂,你打算怎么办。’
藏在口袋里的小片猫烦躁道:
‘真要跟那个老鼠合作?’
乔双鲤没有答话,他试探放出一缕黑火,在老猫身上游走,得到的反馈却少得可怜。想到那个游乐园,乔双鲤心中隐隐有了眉目,低声道:
‘崔老师受的伤和空心症不一样,我猜那些老鼠让他们沉浸在噩梦中,是为了逼出他们内心的绝望。然后,老鼠就可以用这些绝望力量去筑巢了。’
‘重点不是这个。’
小片猫抓了抓乔双鲤的手指,重复道:
‘你真信她的话?’
‘一半一半……’
乔双鲤漫不经心,看着时不时颤抖抽搐的老猫,他陷入了沉思。
他们只是沉浸在梦里。认为自己受到了伤害,才会反映出来的。
认为自己受到了伤害,反映……
认为自己……
‘啧,你在搞什么……’
‘闭嘴,别说话。’
乔双鲤直接皱眉,他收回了黑火,犹豫片刻,他指尖燃烧起一星半透明的火焰。
那是心火,遗传自母亲。
“心火,心火……随心所欲……”
乔双鲤试探地,把这一小团火焰按到了老猫的身上。罕见的中性火焰温和平静,渗透进千疮百孔的破烂皮囊,宛如春雨溪流般默不作声,滋润到了内心。包裹住了那最深处几乎耗尽的火焰。楼鸿风觉察到什么,小片猫目光惊疑不定,下意识屏息凝神。
‘你没有受伤,这只是个梦。’
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这里,这一刻的乔双鲤什么也不想,脑海中只有这一句话。
‘你没有受伤,这只是个梦。’
‘你没有受伤,这只是个梦。’
‘你没有受伤,这只是个梦。’
脑海中的声音不断从重复,越来越快,越来越急,就像雨打芭蕉,又仿佛黄钟大吕撞击人的心弦。那团半透明的火焰迎风而涨,不断在壮大。它温柔包裹住了老猫的心脏,将话语不断传入。
十四年的噩梦,十四年的折磨,让人不能醒,不愿醒,不敢醒。但是那半透明的火焰却温柔催促着,仿佛温暖的火炉,又像是传来捷报的信使。
一个小时,两个小时,三个小时……
乔双鲤思维恍惚,背后冷汗直冒,起初只是试探,再然后竭尽全力。脑海中似乎翻卷起了风暴,掀起惊涛骇浪。那平日最不起眼的半透明火焰已经凝聚成了遮天蔽日的飓风,肆意狂放地席卷而来,撕碎虚伪灰暗的阴霾。
‘你没有受伤,这是只是个梦’
‘你没有受伤,这是只是个梦’
‘你没有受伤’/‘你没有受伤’/你没有受伤——
咔擦
梦境的浓云,被扯裂了一角。老猫突然剧烈颤抖起来,浑身发颤,抖如筛糠,他痛苦呢喃着,流下眼泪,浑身抽搐成一团,就像是得了羊癫疯。
但是,他身上的血洞,那些无处不在的伤口在逐渐痊愈了!小片猫震惊爬出了口袋,乔双鲤仍死死盯着他,额角几乎蹦出青筋。最后一句话语,艰难如压着万斤重的巨石,断断续续。
‘你没有受伤,这,只是个梦!’
“呼哧——————”
宛如垂死之人墓中发出的苍老哀鸣,身上最后的伤痕也痊愈了。在两人急切的注视下,老猫哮喘似的费力痛苦咳喘着,然后,他缓缓睁开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