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不如狗(5)
贺长生杀了一人,原本偏白的面容却极有血色,舔了舔唇,随手将谢春湖的尸身掷在一边。
叶蛰虽不清楚贺长生具体做了什么,但也能窥见一二,猜想这就是师父提过的夺他人生机为己用的秘法,曾以为不过以讹传讹的谣言,不想竟是真的。
贺明红神色似是极赞叹:“教主果然天纵奇才,江湖中也曾有过如北冥神功这般夺他人功力的,没想到教主竟创出夺他人生机的秘法,虽看似相差不多,实则有天囊之别。教主能从二十多年前的那场劫难中活下来,此法必然功不可没。可惜那些忠心耿耿的下属,却成了你脚下白骨。”
贺长生仰天长笑,许久笑声渐歇:“他们愿为我献上性命,我怎好辜负这拳拳心意?只是你方才所言,有一句却是错了。”
贺明红蹙眉:“哪句?”
贺长生道:“我夺的不是生机,是寿数。”
贺明红神色激动:“寿数?此话何解?”
叶蛰见他二人聊得愉快,心中并不轻松。贺长生不了解贺明红,他却是清楚,贺明红自方才起,便是故意引起贺长生意头。
果然贺长生颇有兴趣,道:“传说人的寿数冥冥中有定数,‘凡人有过,大则夺纪,小则夺算’,既然这寿数是能增减的,那我为何不能夺了去,代天行罚呢?”
“代天行罚?”贺明红不信,“教主纵然再天才,也仍是个人,如何能做到这地步?”
贺长生竖起食指,点在自己唇上:“我自然有法子。这秘法我称之‘天机夺算’,我即天意,行天之命。可惜,我也不能夺去人所有寿数,那一丁点寿数,也就聊胜于无吧。唯有血缘至亲……”
叶蛰听至此,已确认贺长生不怀好意,所为的必是让师兄为他续命,只是不知如何操作法。
贺明红眉峰微抬:“哦?”
贺长生深深看他,站在高处将秘法细细道来。
叶蛰从前没接触过这些,但此时听来,也觉得其间奥妙无穷,亏得贺长生想出这法子。
贺明红听罢,哀叹一声:“我果不是教主对手,此次是我小看教主了。只是……”他目光恳切,“我什么都能舍,唯独舍不下我这师弟,若教主要我性命,也无不可,只要你放了他。”
“师兄!”叶蛰惊道。
贺长生一笑:“师兄弟感情倒好。只是你以为我是什么人,凭你空口白话,便能放人?”
贺明红道:“我只求教主发个毒誓,不害我师弟性命便好。若教主不允……”他语意坚决,“我立时自断经脉,教主即便神功盖世,也阻不了我吧。”
“好好好,”贺长生似是无奈,当即举手发了个毒誓,“我儿可是放心了。”
贺明红松了口气:“多谢教主。我很好奇一桩事,教主如何确认我是你的血脉?”
贺长生竟大笑,转而厉色道:“你以为我当真信你一番做作?”
“你!”贺明红脸上血色尽去,手紧紧握住叶蛰的。
贺长生冷颜:“刘一白被称为‘刘一招’,可不只在招式上,当年围杀于我,正是他的手笔!真真假假虚虚实实谁不会,他以为推出你这个幌子,我便会相信你是我亲儿?”
贺明红气息微乱:“那你……为何还叫我……”
贺长生道:“我喊你一声儿子,吃亏的总不是我。”
他又看贺明红与叶蛰相握的手,转而移到叶蛰的面上:“仔细看,与我长得还是十分相似的。”
叶蛰反应极快,甚至因为对师兄的了解,瞬息间想到的甚至比贺长生还多些,隐约触到了贺明红的真正目的。
只是……师父与师兄显然是什么都知道的,却都瞒着他。
贺明红将叶蛰握紧三分:“可你还是不能确定。”
贺长生长叹:“是啊,江湖中都知晓刘一白的名号,他自己也知道。明面上看,你姓贺又如当年那位美人般有双蓝眸,必是我亲儿,可稍知晓刘一白行事的人,必不会这么想。可我又怕刘一白知晓我性格,故意给我下了套,苦恼啊。”
贺明红忽道:“人一旦想得过多,就离死不远了。”
“哈哈哈,”贺长生笑道,“哪来的歪门邪说。”
贺明红道:“专说给教主听的歪门邪说。”
贺长生道:“诸事都说完了,我儿还不过来。”
贺明红难得说了一句俏皮话:“待我挣扎挣扎。”
贺长生怒极反笑:“我若动手,你当不起这后果。”
叶蛰却出剑了。方才那二人言语中,他已摸出了对自己有利的部分,誓言暂且不说,对方分不出自己和师兄谁是他血脉,必是不敢下杀手的,若自己不顾惜自身性命,只要不被擒住,倒是能与对方拼上一阵的。
也许他当真是贺长生血脉,自幼习剑从未遇过瓶颈,此时抱了死念,将所学招式尽数使来,一时剑光璀璨。贺长生有所避忌,出手未尽全力,二人竟僵持下来。
只是叶蛰内力不及对方深厚,若久持不下,自己必将位于弱势。
他心中着急,脑中反而愈发清明,将进殿之后所有的事情都回忆了一遍。
贺明红站在一旁,眼中似有千言万语与他,叶蛰见了,忽什么都不怕了。
贺长生发觉无法顺利拿下叶蛰,心生躁意,手下失了轻重,一掌击出时候,虽不及十成力道,七八分还是有的。
这一出手便有些后悔,怕叶蛰重伤对他大事有所影响,不料贺明红横里冲出,挡在叶蛰身前,硬吃了这一记。
贺明红内力浅,当即被打得飞出,在地上滚了两圈,口中鲜血淋漓,气息衰微。
贺长生暗道不好,若人死了,他那天机夺算的法子也就无效了,眼见贺明红将死,立时飞身扣上对方命门,运起秘法。
叶蛰自不会眼见师兄被他夺了性命,一剑刺去,贺长生一手抓住剑尖,叶蛰却不管不顾,另一手也去抓他命门,同时运起天机夺算。
贺长生见了好笑,道:“你以为从我方才言语窥得了行功路径,便能夺了我的寿数?”
贺明红仍在吐血,却勉强提起气力,道:“教主你……既然相信夺算……之说,为何不信你方……方才发的毒誓?”
贺长生还真没想过这问题。天机夺算是他创出的秘法,二十多年来以此吊命,自然对之深信不疑。至于毒誓,呵,他这辈子发过的毒誓没有千个也有百个,于他不过是如喝水般简单,从不曾当真过。此时被人这么一说,再看贺明红笃定神情,心神竟恍惚起来。
若……若毒誓当真会应验,他……
贺长生看似将贺明红当做亲子,实际怀疑更多的还是叶蛰,若这个誓言当真有效,他岂不作茧自缚?
不过也就片刻功夫,他已定下心神。且不管毒誓会不会应验,他总要活下来才能见着。
可惜叶蛰趁他失神之际,功法顺势压过对方一头,待贺长生回神,才发觉自己浑身冰冷,正是寿数将尽之兆。
他何等聪明,已想明白贺明红用意——那一句话不过是分他心神,为叶蛰创造机会罢了。
原来,贺明红所言所行,件件桩桩都是针对他而设下的局,一个环一个,竟将他也陷了去。
贺明红道:“早说了……人一旦想得……过多,就离死不远了,可惜……教主没把这话……听进去。”
贺长生终究还是死了,一代焚天教主、当世人杰,死得着实有些冤枉和窝囊。
叶蛰半抱起师兄,去擦他口中溢出的鲜血。
贺明红反捏住他手,气息竟平匀许多:“你的确是贺长生亲子,我害你亲手杀了他,你可恨我?”
叶蛰眼中只有师兄面上血痕,哪有其他:“不恨,我自然不会恨师兄的。”
贺明红暗中笑了一笑。若叶蛰早知晓自己是贺长生亲子,即便知道贺长生不怀好意,也难免因孺慕生出念头,而产生动摇。但他与师父故意隐瞒叶蛰身世,令他父子相见于此,生死之间初见面的二人,感情自然淡泊。
只是这番计较,他这辈子也不会与他这傻师弟说的。
叶蛰,蛰是蛰伏,以叶为姓,乃是取藏叶于林之意。
贺明红胸膛起伏,竭力将字字句句说得清楚:“师弟,其实我……”
不想叶蛰截住他话头:“师兄,我从不知你心里在想些什么,即便知道我也不定会懂。但事已至此,我们也不必再瞒着什么了。”
他低头吻上贺明红带血的唇,道:“师兄不必开口,静静听我说便是……”
贺明红哑口无言,只得重重回吻过去。
【正文完】
作者的话:
大家元旦快乐。
有番外,大概需要高能预警。
我们是甜甜的HE,绝对不虐。
番外 1
媱山本叫姑媱山,自上任焚天教主贺长生身殒,此地也改了名字。
魔道遇见了贺长生这个疯子,二十年来一蹶不振,最终还是贺明红领头,先找了几个焚天教旧部,其后以武力镇压,收拢各散碎的势力。
贺明红行事手段酷烈,比之贺长生,虽未多造杀孽,也不见得好多少。江湖中提起这位焚天教主时,总不甚是滋味地提一句——果然与贺长生是血缘至亲。
却少有人会想起当年一卦千金的连山先生。
钟重楼有位长辈与贺明红有些渊源,因而携了信物,一路无人拦他。
身为正道人士,走在这遍地邪魔外道的魔教总坛,即便钟重楼对自己很有自信,也有些小小拘谨。
毕竟贺明红成名已久,且他统合魔道后,声望正隆,无人敢撄其锋芒。
媱山从前和荒山没多大差别,但这些年经营下来,焚天教扎根于此,虽算不得热闹,但景致倒算不错。
钟重楼紧随贺明红手下的一个护法,低头不语,竭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也没多少闲心左右探看。
如此谨言慎行,终于进了大殿,殿上有人一步步走下。
脚步声不急不缓,没有刻意收敛,钟重楼仍没抬头,视线范围内黑袍委地,柔软的布料在平滑石砖上拖曳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