朽木充栋梁(36)
纪无敌和袁傲策悄悄来到厨房。
厨房一片狼籍,锅碗瓢盆都放得横七竖八,笤帚簸箕都被散在地上,由此可见,众人在救火的时候是多么匆忙和积极。
纪无敌左摸摸右找找,好不容易翻出一口锅,眼巴巴地看向袁傲策。
袁傲策嘴角一抽,“你不要告诉我,你不会烧饭。”
纪无敌扁着嘴巴,“那我告诉你,我连菜也不会烧。”
“……”袁傲策不可思议地瞪着他,“你觉得我像是会的人吗?”
纪无敌用力地点头,“阿策是无所不能的。”
“不要以为你给我带高帽子,我就会了。”袁傲策别过头,伸手在一堆堆得乱七八糟的东西里翻找起来,“快看看有什么直接能吃的东西没有。”
纪无敌也埋头苦找起来。
过了一会儿,两人碰头,汇总成果。
袁傲策拿出一把蔫蔫的大葱和两只生鸡蛋。
纪无敌拿出一小瓢米和一只盐罐。
两人无声地对视了很久,袁傲策终于让步道:“我来生火。”幸好以前他经常露宿野外,所以生火还难不倒他。
纪无敌放下东西,指着自己的鼻子道:“我呢?”
袁傲策朝锅的方向一指,“把手里东西放到锅里去。”
纪无敌看了看手里的东西,又看看转身蹲在灶前专心致志和木柴搏斗的袁傲策,问道:“就这么扔进去?”
袁傲策没好气地抬起头,“鸡蛋去壳,盐斟酌着放。”
“米和大葱呢?”
“随便放。”
……
灶里的火很旺。
锅里烧得很欢,但是烧出来的东西和袁傲策想象得差很多。“鸡蛋你去壳了?”
“嗯嗯!”纪无敌邀功道,“你都不知道鸡蛋有多狡猾,我一打,它就从里面溜出来了,幸好我眼疾手快又把它抓了回去。”
“你从哪里抓回去的?”
“地上啊。”纪无敌目光所及处,还有一点点蛋清留在地上。
“那盐呢?”
“我全放了。反正客栈是蓝焰盟的,不放白不放。”
袁傲策不死心地继续道:“……米呢?”
“也全都放了。”纪无敌托腮,疑惑道,“不过为什么和吃的饭不一样呢?我以前一直以为饭是米煮出来的,但是现在我知道,我错了。”
袁傲策抽了抽嘴角道:“谁看到这么一堆黑糊糊的东西都知道你错了。”
“哪里又着火了?”樊霁景的声音从门口传来,紧接着他就出现门口,惊讶地看着纪无敌和袁傲策,“你们怎么在这里?”
袁傲策面不改色道:“宫肃死得时候没吃饭,我想煮点东西祭拜一下。”
樊霁景拍了拍脑袋道:“若不是袁先生提醒,我都没想到。袁先生不愧是袁先生,果然深谋远虑,高瞻远瞩。”
纪无敌和袁傲策突然想起,他们已经好几天没有听到樊霁景式的夸奖了。
樊霁景快步走到灶前,看了看锅里的东西,虚心求教道,“不知袁先生和纪门主在煮什么?味道闻起来这么像烧焦。”
纪无敌掰着手指数道:“鸡蛋、米、大葱……盐。”
樊霁景眨了眨眼睛,道:“分开来还是一起?”
袁傲策和纪无敌都惊奇地看着他。
纪无敌道:“难道要分开来?”
“所以……”樊霁景想了想,用一句话总结道,“现在大葱、鸡蛋、米和盐就是在没有油和水的情况下,干炒?”
纪无敌和袁傲策点头。
樊霁景默然地将锅直接塞到角落,然后问,“还有别的锅和米吗?”
……
三人又开始分头扒拉起来。
在扒拉中,纪无敌闲扯道:“你这几天很忙么?一直都没有拿琴来。”
樊霁景翻东西的手微微一顿,“抱歉,我一会儿就去拿。倒不是忙,只是……”
他越是不说,纪无敌越是好奇,索性挤到他身边,“看你面色红润,莫非为情所困?”
樊霁景愣了下,摇头道:“纪门主说笑了。不过说是为情所困也不为过,只是此情非彼情罢了。”
纪无敌道:“什么是此情,什么又是彼情?”
咣当。
袁傲策将一把刀飞插在柱子上,淡淡道:“不是亲情就是友情。”
樊霁景叹气道:“正是亲情。”
……
纪无敌吃惊道:“你是宫肃的私生子?”
袁傲策:“……”
樊霁景呆了呆,连忙摇手道:“当然不是。宫帮主只比我年长十岁,如何会是我的父亲?”
纪无敌摸着下巴道:“宫肃一看,就很早熟。”
“可惜英年早逝。”樊霁景神情黯然。
纪无敌拍了拍肩膀他的肩膀,道:“你刚才说亲情……”
樊霁景道:“其实花淮秀是我的表哥。”
……
纪无敌很努力地控制着脸上的兴奋之情。
“想笑就笑啊。”袁傲策在他身后阴恻恻地道。
纪无敌的手偷偷在大腿揪了一把,眼眶迅速凝聚泪花,无比哀痛地拍着樊霁景的肩膀道:“我很同情你,有花淮秀这样的表哥。”他努力将眼睛眯得小点,以证明的确是同情,不是羡慕。
樊霁景感动道:“纪门主真是宅心仁厚。其实我已经习惯了,我娘当初离开花家嫁给我爹之时,就预料到了所有的后果。而且她一直过得很开心。所以,即便花家不喜欢我也没关系。”
纪无敌眼泪一收,小声道:“花淮秀有喜欢的人么?他喜欢怎么样的人?”
“哼。”虽然很轻,但是樊霁景和纪无敌还是很清晰地听到了袁傲策大人的冷哼声。
于是纪无敌马上高声接道:“花家这样可恶,我们一定要让花淮秀一辈子娶不到心上人。他喜欢谁,我们就去谁面前抹黑他,玷污他,凌 辱他!”
“玷污?凌 辱?”樊霁景傻傻地重复。
纪无敌点头道:“嗯。玷污他的名声,凌 辱他的尊严……和他的身体没关系。”他说着,用衣袖抹了抹湿漉漉的嘴角。
樊霁景道:“其实他没有错。我本来就是九华派一个不入流的弟子,这次若不是……”他顿了顿道,“也不会轮到我代替掌门前来赴宴。”
袁傲策用拿出面粉丢在灶台上,“聊天能饱腹?”
“啊,对,我还没有为宫帮主烧饭。”樊霁景猛地站起来,将手中翻出的几片白菜叶,灶边,又去舀水缸里的水。为了扑火,水几乎用尽,水缸里剩下的不到两指。他好不容易舀了两瓢,又要洗菜,又要烧水,捉襟见肘得很。
纪无敌好奇地看着他用水和着面粉捏着一小坨一小坨,“你在做什么?”
“面疙瘩。”樊霁景笑道,“我爹生前最爱吃我娘做的面疙瘩。”
“好吃吗?”纪无敌充满期待。
大概怕他期待大,失望更大。樊霁景补充道:“因为除了面疙瘩之外,我娘烧的东西都不好吃。”
纪无敌感慨道:“……要是你娘在就好了。”
樊霁景愕然道:“为什么?”
袁傲策接道:“至少可以肯定面疙瘩是好吃的。”
樊霁景将面疙瘩放入滚开的水里,又从盐罐里扫了扫剩盐,故作不经意道:“我爹我娘都已经过世了。”
袁傲策:“……”他不是会安慰人的人,更何况,父母双亡对他这种连父母是什么都不知道的孤儿来说,并不算什么。
还是纪无敌忍不住安慰他道:“不怕,我爹我娘也过世了。”
袁傲策:“……”
樊霁景道:“纪门主教训得是,我已近弱冠之年,的确不该再纠结于这些往事。”
袁傲策:“……”
面疙瘩终于在袁傲策和纪无敌火辣辣的瞩目下从锅子里捞出。
不等他们接手,樊霁景就分出了三碗,“袁先生和纪门主也饿了吧?吃一点吧。”
……
还真是吃一点。
袁傲策和纪无敌无语地看着碗里孤独地站在一片汤汤水水中间的小面疙瘩。
樊霁景只喝了点汤,就捧起那碗最多的往外走。
“你去哪里?”袁傲策脚步轻移,挡在他面前。
“送去给宫帮主。”樊霁景随即醒悟过来,“还是袁先生想亲自送去?”
“……”袁傲策很饿,但还不至于和死人抢东西吃,所以慢慢地移开脚步,“不用。”
樊霁景捧着碗,小心翼翼地朝厨房外走去。
纪无敌和袁傲策看着他的背影,都露出不舍。
“起火了!”大堂方向传来一阵惊呼!
咣当一声,樊霁景丢了碗,撒腿就跑。
纪无敌和袁傲策先是一怔,随即眼睛同时移到地上那几只从破碗里滑出的面疙瘩上。米黄饱满的小身躯,带着点点水光,衬着乌黑的地板更加乌黑。
目光不舍地,收回。
外头一阵耳熟的凌乱脚步声伴随着惊呼声,好像要把房顶掀翻。
……
纪无敌与袁傲策对视一眼,无声地达成共识,一起低下头,舀起那颗珍贵的面疙瘩,放到嘴里,细细咀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