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月梨花瘦(47)
梦境里开始落着小雨,烟雨霏霏似梦似幻,恍若那年江南雨。
纷纷雨下,未曾沾湿他一分一毫。
有一阵轻柔的微风拂过梨花,纯白的花瓣被雨水打湿。
似乎有人温柔的攥住了颜暮雪放在心口的手,带着淡淡的白梅花香气,有个绵软好听的声音伏在颜暮雪耳边说话。
“乖,不疼了。”
手背传来的温暖缓缓渗入心底,颜暮雪身上的苦楚逐渐减轻,他的脸色也不似刚才那般苍白。
一阵婉转飘渺的悠悠笛音缓缓扬起,伴随着令人心安的笛声,颜暮雪似是又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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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衣少年见颜暮雪已经沉睡,便放下了唇边的玉笛。极其好看的杏核眼泛着些许水色潋滟,只见他轻轻蹙着眉似是在叹息:“他这样虚弱,怕是渡不过了。”
他身边站着的黑衣男子应了一声,嗓音清沉:“纪清玦的魂魄太过强势,如果在他再次醒来前,二人之间还没有决断,魂飞魄散的必然是他。”一双好看的桃花眼微微扫过颜暮雪:“不必等太久,这梦境便要散了。”
杏眼少年并未回应,只是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又执笛轻吟了一曲安魂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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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清玦坐在回北离故土的马车之上,紧紧抱着郁远的骨灰坛,面色苍白的不像话。
他和郁远自以为天衣无缝的复仇一败涂地,他对赵弦思的虚情假意曲意逢迎原来也早被那人看透了。那晚,他跪着抱着郁远的尸身不让任何人碰。他永远无法忘记自己是如何,一步一步跪着求赵弦思放过郁远的尸身的。
赵弦思只是捏起他的下巴,垂着眼定定的看着他:“当日/你绝情赴死,可有想过我会变成如何?”
他看着他,一双凤眸冷冷淡淡仿佛一片死水:“阿思已经为你疯过一次,死过一次了。师父,只要你留在我身边,无论我怎么伪装,都还是那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风在耳边呼啸,纪清玦染着半脸血,抬眼看着赵弦思。
他的声音定定的:“放过他也可以,只要你好好活着,恨我也好想杀了我也好。你好好活着,替暮雪好好活着好不好。清玦。”
半晌,纪清玦极轻极淡的笑了一声,神色淡然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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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远给赵弦思捅出的事不小,他忙的焦头烂额,无暇陪伴纪清玦回北离。
他命令心腹侍卫带他回去,又神色淡淡的警告纪清玦,如果他敢逃,颜家人,齐家人都会死。顾家的陵寝能否安然无恙,也在他的一念之间。
这条命是颜暮雪的,纪清玦不可能为了一己私欲伤害无辜的人。
颜暮雪的家人,更是无辜,他是纪清玦的时候可以无牵无挂的赴死,可如今,他不敢。
纪清玦只是淡淡然的问他:“你到底是怎样看暮雪的?你对他说过的喜欢,究竟几分真几分假?”言罢他又笑意盈盈道:“我都忘记了,别人的真心,于你而言不过只是掌中玩物。你向来是没有心的啊,呵。”
赵弦思似雪的目光扫过来,顿了顿:“我从未骗过他。”
纪清玦奇怪的看着他,哂笑道:“他那样的性子,即便知道你骗他也不会宣之于口。他的真心,你确实配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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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清玦亲手将郁远的骨灰坛放入了小时的棺椁之内。小时的骸骨被覆在一片明黄的布料之下。
他缓缓合上棺椁,扶着棺阖着眼睛,额头抵着棺木,身子缓缓下落跪倒,无声的恸哭着。
他的唇角勾勒起一抹破碎的苦笑。
纪清玦想,他的小时终于能和他的将军,好好在一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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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弦思居然允了颜暮雪的父母入宫看他。
他最近清瘦的厉害,不知为何,从某一天开始他再也没办法听见颜暮雪的声音了。
纪清玦很是后悔之前对颜暮雪的态度太过生硬,他不知道这是为何,只是心里很不安。
颜家夫妇原是来和小儿子告别的,他们决意回烟波山庄去了,手上的生意也都盘了出去。上京的日子虽似镜中月水中花,却还是不如江南的一把细雨。
颜夫人心疼的看着小儿子越来越清瘦的模样,轻抚着他的脸颊。
纪清玦眼中眸光微动,他记忆中的娘亲总是病着,又担心把病染给自己,从未像颜暮雪的娘亲这般对他如此亲近过。
纪清玦略略贪恋着掌心的温度。
颜夫人叹了一口气道:“暮雪,虽不知你与陛下之间出了何事。可是你在大婚之日伤了陛下,又为了那乱臣贼子跪求陛下的事早已被传的沸沸扬扬……”
纪清玦微微暗下眸子,原来他们如此急匆匆的搬离京城,是因为这一层关系。
而这一切,都是因他而起。
“阿娘明明听你说过,对陛下很是喜欢,可如今这般模样。”颜夫人慈爱的抚了抚儿子的发丝,又道:“你忽然对陛下如此无情,陛下也未曾责罚,已是天大的隆恩。只是暮雪你要知道,无论你想做什么,要做什么,大可随心去做。阿娘和你爹爹,我们整个颜家都是站在你身边的。”
纪清玦脸色发白,却说不话来。许久后,怔愣的神色才渐缓。
他苦笑着喊了声,阿娘……
带着些许的眷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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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水唤不回颜暮雪。
纪清玦的所有希望,只能寄托在那盏救过他两次的琉璃雪灯之上。
纪清玦提出要去先贤祠查看琉璃雪灯的时候,赵弦思起初是疑心。
但是他的疑心很快被纪清玦看破。
纪清玦只是冷冷的说道:“你若是不放心我,大可在一旁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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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清玦拾了一截灯油,虔诚的掀开了琉璃雪灯的灯罩。
赵弦思离他不过是几丈远的距离,他那双冰冷的眼睛也直直的盯着纪清玦的动作。
他手上略略倾倒着,抿起唇,缓缓勾起一抹清淡的笑意。
用力的,极快的,狠狠的吹灭了那闪烁着的火光。
那不灭不散的明火,被他轻易的吹灭了。
那片写着颜暮雪生辰八字的流云笺溃散成了粉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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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弦思甚至来不及阻止,就看见那盏灯被吹熄了。
少年的身子像是卸去了所有的力气,软软的朝后倒去。
赵弦思的脸色一点一点变得苍白,他踉跄的将少年倒下的身子紧紧的抱在怀里。
嘴唇连极淡的粉色也全然失尽,清冷的声音也带着些许颤抖:“你是故意的,师父,你竟这般恨我。不惜让自己魂飞魄散?”
纪清玦感觉自己的灵魂正在一点一点流失着,仿佛下一刻就要魂飞魄散。
可是他不觉得害怕,只觉得快慰,他想,这一次终是能死的彻底一些了。
他的嘴唇血色尽失,漂亮的圆眼睛在赵弦思脸上渐渐聚焦,攥着赵弦思衣袖的手指微微泛白,本该温软的笑意冷在唇角:“赵弦思,我绝不,绝不会原谅你……你忘恩负义,不得好死……”
他已经开始意识不清了,就连说话也是断断续续的:“你活该……此生此世……求而不得……永失所爱……”
少年的手无力的垂落在地,漂亮的眸子合了起来。
赵弦思目眦欲裂的将人死死的抱在怀里。
他不会死的,不会死的。
怀里的人还有温度,他没有死,没有死。
喉咙忽然一阵腥甜,赵弦思生生呕出一口鲜血,他清楚的感受到自己左臂那道尚短的血痕出现了变化,发了疯般疯长了起来。
那是他的催命符。而他的救命火,已经彻底灭了。
他将脸贴在颜暮雪的额间,低声笑了起来。
凄苦的笑声回荡在祠堂之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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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暮雪再次醒来的时候,发现原本的痛苦和难受都消散了。
他揉揉眼睛,发觉自己终于不是躺在那朵奇怪的梨花之上了。
入目之处是一片白,地面白的近乎透明,好似是冰,可是他用力的踩了踩,感觉既不滑也不冷。
大片大片的梨花簇拥着,洁白如雪,清淡的香味也好闻极了,颜暮雪笑得很甜,满眼的梨花让他陶醉。他又揉了揉心口的位置,一点也不觉得难过了。好奇怪啊,明明昨天他还难受的快要死掉了。
颜暮雪抬眼朝前看去,发觉有一抹黑色身影斜斜倚靠在梨树下,在一片雪白之中显得有些突兀。小猫儿似的圆眼睛忽然亮了起来,颜暮雪捏着衣角往那人的方向跑去。
甜软的声音飘荡在甜甜的空气里:“清玦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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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暮雪跑的太快了,导致自己有些喘。
这变幻之后的梦境怎么这般宽阔啊。
纪清玦面色苍白的站在梨树之下,左眼眼尾的小痣鲜红欲滴,颜暮雪忍不住瞧着。
颜暮雪抿着笑看他:“清玦哥哥,你脸色好差……你怎么了啊?诶,你怎么会突然回到梦境里?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啊?”
纪清玦的魂魄已经有些支撑不住了,他轻声的咳了起来,唇角渗出血渍。
颜暮雪见到他吐血的模样吓得愣住了,那张与他一模一样的小脸上满是焦急之色,刚伸手去扶纪清玦,却被他攥着腕子按在了梨树之上。
梨树上晃晃悠悠坠落了好些梨花,似雪花儿那般轻,围绕着两人缓缓打转。
纪清玦的手按在颜暮雪纤细的脖子上,似是只要轻轻一掐,眼前这个柔弱的少年便会和他一样魂飞魄散。
可是他下不去手。
颜暮雪似是察觉不到危险一般,竟然还有空担心纪清玦的身体,他的声音软软的轻轻的,带着一点点鼻音,还在喊自己清玦哥哥。
眼前的少年仿佛与当初喊傻傻的小时,渐渐重合了起来。
纪清玦低声苦笑了起来,他竟然会被满腔怨恨冲昏头脑,居然不管不顾的就要伤害一个无辜的人。他似是再也没有力气了,松手之后直接跪倒在地上。
颜暮雪被他吓了一大跳,立马跪坐了下来抱住了纪清玦的身子。
“清玦哥哥,你没事吧……你到底怎么了?我这些天喊你你也不理我,我、我差点病的死掉了……可是、可是今天醒过来就不难受了……我也不知道怎么了。”颜暮雪絮絮叨叨的说了许多,可是感觉怀里的黑衣少年好像越来越虚弱,他忍不住将手背贴在纪清玦额间:“清玦哥哥,你到底出什么事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