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容(320)
凭什么?
咱有钱!
车驾行到河边,桓容收回思绪,走下大辂,迈步登上高台。
扈谦已在台顶等候,待桓容立定,立刻燃符,手持木剑,脚踏方位,口中念念有词。
剑光舞过,必带起一阵劲风。
桓容看了一会,暗中点头,不提其他,这位身手着实不错,的确有几分真本事。单用在这样的场合未免浪费,术士不好上阵杀敌,入书院做个先生照样能发光发热。
扈谦很是专心,动作十分到位,半点不晓得自己被某人盯上,职业生涯将发生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入水!”
该走的程序走完,扈谦再宣卦言。
桓容正身立于高处,令准备好的府军下水,搜寻“天降之物”。
蔡允当仁不让,带头跃入江中。凌泰等人紧随其后。
过了半晌,水面突起一阵波动,入水的汉子纷纷出现,手中拽着漆黑的铁索,合力游向岸边。
“拉!”
候在江边的将兵迅速涌上,脚下站定,合力拉动铁索。
“喝!”
众人使足了力气,脸色涨红,双臂肌肉隆隆鼓起。
江水很快变得浑浊,出现一个漩涡,由小及大。半晌后,江中出现一道暗影。
“快看!”
伴着惊呼,一尊古老的青铜鼎被生生拉出了水面!
第二百三十六章 决定
青铜鼎出水之时, 忽有几条江豚跃出水面, 追赶着银色的鱼群, 游动中掀起大片水花,在阳光下映射五彩。
水花一朵接一朵绽放,江面如滚水沸腾, 荡漾起阵阵水幕。整座鼎身似被彩光环绕,古朴中透出一股神秘的气息。
江豚出现得突然,消失得也极其迅速。
鱼群沉入江心,彩光却久久不散,更凝聚成一道彩虹, 短暂横过水面。
岸边众人被美景吸引, 从文武百官到庶人百姓, 表情如出一辙,竟是看得痴了。包括郗愔和谢安在内, 眼中都闪过几许诧异。
桓容立在高台上, 俯视江边众人, 姿态肃穆庄严, 神情始终未变,心中却是暗道,青铜鼎出水是事先安排,江豚和鱼群的出现实属意外。
然而,来得早不如来得巧。
端看众人的反应,就知这场“意外”出现得恰逢时机,十足震撼,更能证实“天降”之卦,为桓容接下来要做的事扫清障碍,加重砝码。
彩虹消失后,扈谦最先回神,立即面江水跪拜,提高声音,伏请天子祭拜先民。
这都是事先定好的程序,桓容顺势点头,双臂平举,手持玉圭,俯身下拜。
四拜之后,鼓声突起。
伴随着鼓音,桓容迈步走下木台,一路行至江边。
此时,青铜鼎已全部出水,鼎身上的花纹和铭刻清晰可辨。
蔡允等退至两侧,许超典魁同时上前,半条腿浸在水中,口中一声大喝,将青铜鼎硬生生的抬至岸上,
轰地一声,鼎足落下,几块青石应声而碎。
看到青铜鼎的全貌,众人的表情更加敬畏,文武官员亦不能免俗。
距青铜鼎五步,桓容正身立定,腰背挺直,如一株青松。
恰遇一阵江风吹来,冕冠垂下的旒珠互相撞击,发出清脆声响。珠串摇曳时,遮挡住桓容的双眼,也掩去了刹那间的表情变化。
咚、咚、咚!
鼓声一阵响似一阵,中途加入悠长苍凉的号角,予人古老庄严之感。
被这种气氛包围,无人敢轻易出声。连稚龄的孩童都瞪大双眼,小脸绷紧,再不见平日的好奇和顽皮。
又是一阵江风,五行旗烈烈作响。
桓容平举玉圭,面江水四拜。
扈谦高声念诵祭词,声音略有几分沙哑,自有一种韵律,尾音轻微上扬,似一种古老的曲调,歌颂先民的刚毅勇猛,赞扬兵者驰骋沙场、勇猛无畏。
声音听入耳中,思绪为之牵引,仿佛有泛黄的画卷在眼前徐徐展开。
鲜活的生命在画卷中流淌。
刹那之间,整个人好像置身古老的战场,亲眼见到战车飞驰而过,骑兵呼啸冲杀,刀枪剑戟之声不绝,满目尽被鲜血染红。
忽然,一阵灼热刺痛额心,桓容倏地一惊,画面消失,眼前恢复清明。下意识看向扈谦,发现后者额前满是汗水,脸色也有几分苍白。
压下心中疑惑,桓容直起身,不着痕迹的大量四周,发现众人的表现不比自己好上多少。
又看扈谦一眼,桓容暗暗摇头。
世间的神秘现象太多,许多压根没法解释。穿越这种神奇的事都能发生,还有什么不可能?
不过,经历方才一幕,桓容愈发坚定决心,必须请扈谦入书院!
士族子弟不可为术士之徒,大可以从庶人孩童中挑选。以扈谦的本事,肯定能教导出一批有真才实学的国之栋梁,将来开辟新地盘,宣扬国朝教化,必能发挥不小的作用。
要是桓容心黑点,召集一批擅长炼丹的道人,埋头钻研寒食散,想法设法加强功效,再以各种途径向外扩散,估计中亚和西亚的历史会出现变化,欧洲中世纪都会发生转向。
不过,这些还停留在想象层面,距离着手实行还有相当长的时间。
祭祀先民之后,桓容顺势宣布,青铜鼎乃上天所赐,是为国朝万民之福。为告上天,他将于明岁巡狩天下,问百姓疾苦,听九黎之言,并加筑边防,以保国泰民安。
“陛下万岁!”
百姓齐声高呼,文武群臣来不及反对,事情已经决定,就此盖棺定论。
郗愔立在百官之首,暗暗摇头,自己真的老了。
谢安和王彪之目送桓容登上大辂,遇老者跪拜,亲手将人扶起,当下神情微动,难辨心中在想些什么。
台城之内。长乐宫中,南康公主和李夫人闻讯,皆欣慰一笑。
“事情成了。”南康公主道,“多亏阿妹的主意。”
“阿姊这么说,妾可当不起。”李夫人摇摇头,倾身靠近,指尖擦过南康公主袖摆,笑道,“妾仅是提醒一句,归根结底,实是官家英明。”
两人说话时,阿麦来报,宫宴诸事安排妥当。
“好。”南康公主颔首,道,“吩咐下去,明日各家女眷入宫,切记诸事谨慎,不可有半点差错。”
“诺!”
得天降之物实乃吉兆,台城内外都将欢庆。
宫内设宴,太极殿和长乐宫同时乐起,百官宴饮。
民间同庆,秦淮河边聚满喧闹的人群。
廛肆中更是热闹非凡,许多食肆酒楼高挂木牌,令伙计广告来往行人,三日酒水半价,并赠送一道时令菜肴。
层出不穷的经营手段,多是受到幽州坊市影响。
随着幽州商人进驻建康,带来盱眙等地的坊市规则和经营方式,对建康的廛肆形成不小的冲击。
桓容登位之后,建康内设立市价所,并向周边州郡辐射。
很快,包括扬州在内的诸多地界,都仿效盱眙设立起坊市,规模和形式不一,却十分有利于商贸发展,加速消息流通。
在不知不觉间,朝廷的消息网络已遍布全国,并开始向邻国伸出触角。
向北,长安首当其冲;向西,吐谷浑渐成筛子;向南,凡是可市货通商之地,都不乏商队的踪影。
无论陆商海贸,建康的触角交织成网,不断扩张。
精美的丝绢、色彩艳丽的布帛、似雪的白糖、精美的木器竹器、稀奇的漆器和陶器乃至瓷器,随着商队的足迹,市遍中亚西亚以及南亚。
古老的丝绸之路再次焕发活力,海上的商路渐趋成熟。
得朝廷旨意,商队换回大批的粮食和黄金,充实国库和州郡府库。
此外,商队每过一处,都会留下常驻之人,设立“商铺”,保证来年继续市货,尽最大的可能畅通面间往来。
对于商队的到来,有的番邦举双手欢迎,有的则现出怀疑态度,甚至出现杀人劫货等恶行。
桓容的反应很直接,道理讲不通,那就开打!自己派兵没条件,不惜金银挑拨番邦之间的仇杀。
反正他有钱。
能用钱解决的问题就不是问题!
最初,他担心消息传出,会被群臣各种反对。
哪料想,试探着问两句,得到的回答大出预料,牵扯到此类事,无论文臣武将,想法比他更为激进。连谢安都奇怪的看着他,分明在说,以直报怨,尽诛贼寇不是理所应当?
桓容正经表示,那里不是自家地盘,很可能造成纠纷。
谢安没有半点动摇,就一句话:那又如何?
“不如何?”桓容震惊。
“不如何。”谢安淡然。
或许是认为天子不合时宜的“心慈手软”,谢侍中正色表示,这样的恶行绝不能姑息,今日不施以惩戒,他日必会变本加厉。
可惜国朝兵力不足,只能行挑拨之策,借他人之手。如果有条件,直接灭国才是上策。
“不比前朝啊。”
谢侍中慨叹连连,桓容半晌没能回神。
用力掐一下大腿,疼得眼圈发红,桓某人这才确定,眼前的人真是谢安,不是整日念着放火的贾秉。
要么说,历史是个折磨人的小妖精,谁能想到,王献之会说出“弓弦之内尽是汉土”,又有谁会想到,江左风流宰相会开口出兵、闭口灭国。
仔细想想,这一切,似乎、好像、可能是他的锅?
桓容无语望天,最终决定,背上这个锅,似乎也不错?
台城宴会之后,青铜鼎出水的消息传遍南地,北方亦有风闻。
彼时,秦策下令迁都长安,西河豪强高门尽数随迁。
西河定为陪都,交由秦玖的长子、秦策的长孙秦钺镇守。因其年龄尚幼,设国相辅佐,待及冠后再亲理国事。
秦璟率骑兵沿途护卫,其后返回彭城驻守,以防边境生变。
至于抽调骑兵之事,秦策再没提过。但父子间裂痕早生,未能弥补半分,反而越来越大,再无法恢复往昔。
临行之前,秦璟同秦玖见了一面。
兄弟对面而坐,秦玖形容枯槁,脸上却带着不正常的红晕。非是饮酒所致,唯一的解释,是他开始服用丹药,借以强撑起精神。
“阿兄。”良久,秦璟终于开口,“有今日,你可曾后悔?”
秦玖没说话,似没料到秦璟会有此问,且问得如此直接。
“阿兄,我从没想过同你争,至少在昌黎出事前没有。”秦璟凝视秦玖,黑眸深不见底,身上的煞气越来越重。
秦玖仍是没出声,对上秦璟双眼,视线频频闪动。
“秦氏的祖训,我一直记着,先祖的警言,我时时刻刻不敢忘却。”顿了顿,秦璟垂下眼帘,看着茶汤映出的倒影,沉声道,“阿兄,你我是同母兄弟。”
这两句,似乎有些前言不搭后语,没有任何关联,秦玖却听明白了。正因为明白,他的神情更加萎靡,愈发衬出脸色红得诡异。
“今日一别,未知何日能再同阿兄当面。弟有一言,望阿兄能够记得。”
“……你说。”秦玖终于张口,声音沙哑,仿佛砂纸磨过。
“阿跃是个好孩子。”秦璟抬起头,再度对上秦玖双眼,正色道,“不该留在他身边的人,最好尽早清理干净。阿母身在长安,怕今后分不出太多精力。国相虽有才干,终归不能事事插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