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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养媳(5)

作者:匿名青花鱼 时间:2019-02-04 10:42 标签:BE 乡土

“俺看屋里没光,还以为你、你又……”
听到这句话,华春流鼻子一酸,却强装着没事人似的安抚对方,“别怕,我不是在吗?就算真被抓走了,也会……”
三好听到这个字就心慌,把人翻过身来,略显蛮横地吻住他的唇。华春流也不推拒,在他怀里乖得像一只养熟的小猫,露出柔软的腹部任他逗弄。三好被他这姿态撩拨得上火,伸手就要去解他的衣裳,却被如梦初醒的华春流急忙遏制。
“……你该饿了吧,我去把饭热一热。”
求欢遭拒的三好莫名地望着那人逃也似的背影,那步伐怎么看着有些笨拙呢?他尾随到灶房,迎着火光,这才看清华春流指甲外翻的手,慌张地冲过去,“你的手怎么了?”
华春流把手缩回袖子里,“搬东西不留神弄伤了。”
三好向来不灵光的脑子不知怎么头一次清明起来,不依不挠地要查看伤势,华春流低头躲开他的攻势,松开的衣襟露出几处青紫的瘀伤。
这哪儿能是搬东西弄伤?
三好仿佛被当头打了一棍,气得手上力气也失了分寸,撕拉一声将他的衣领扯开,底下触目惊心被施虐的痕迹就这样公开人前。
华春流惊慌地拢回衣襟,难堪地缩到角落,三好脑子没转过轴,愣怔地望着蹲在地上的人,好似想不明白他怎么弄得一身伤。
被烧断的柴枝发出噼啪一声响,三好回过神后气得浑身发抖,怒吼声振得灶上茶水泛起涟漪,“谁,谁!俺要杀了他!”
“不要,三好你别走……”华春流牢牢抓住他的手。这事就算告到官府上去,官府老爷也肯定不信一个傻子说的话。再说三人成虎,他们面对的可不是仅仅几个登徒浪子,而是整条村的人。他们会袒护一个傻子,还是自己的丈夫、儿子、父亲?
两人的胜算一想而知。把事情闹大也只是自取其辱。
三好听到华春流微弱的呜咽声,顿时煞气褪尽,回转过去将那人小心翼翼地抱住,想碰,又不敢,望着那纤细的肩膀轻轻抖动,终忍不住将手覆在他背后,一下下轻抚。
“不走,俺哪儿都不去。”被泪水浸湿的布料带着一丝残留的余温,三好却觉得自己要被那点眼泪烫伤。
华春流抬起脸,湿淋淋的双眼望着他,让人联想到昙花萎顿的瞬间,“我从来都是由着你,这事你就听我一次。咱们不计较,算了。”
三好没作声,倔强地咬住牙关,又屈服般地点头。
日子过得仍像先前那样平静无波,华春流从未提起那天的遭遇,三好怕他难受也就不再追问。他主动提出要搬离三梅村,华春流也只是茫然地发了会呆就说了好。
三好每天如影随形地跟在他身边,两人的生活看似未曾改变,他却发现华春流心不在焉的情况越来越多,有时候整个人郁郁寡欢地缩成一团抽泣,偶尔发现三好关切的眼神,又会努力堆起笑容。
一个夜里,三好醒来时发现床边没人,他惊坐起来,瞥见一个黑影瑟缩在墙角。他赶紧走过去,指尖方才碰到他的肩膀,华春流便吓得浑身止不住地哆嗦,嘴里碎碎念着什么。
看到这一幕,三好丢了魂似的伫立在黑暗中。在小时候两人最落魄的时刻,华春流也是从容淡薄的,何曾露出如此脆弱无助的一面。过了片刻,三好才愣愣地凑近去听他说什么,在听到那两个字时心都碎了。
他跪坐在他面前,想起他激烈的反应,不敢再贸然碰他,泄气地抹了把脸,一句话不知道是说给谁听,“不脏,你不脏。”
华春流哭了半宿,及至天边泛起白光才筋疲力尽地昏睡过去,申时才悠悠转醒。他唤了几声,没听见三好答应,便起来找他。搜索一圈不见踪迹,心里忐忑不安的情绪越发强烈,却又不敢擅自出门。
正在家中坐立不安,忽而听到外头一阵吵嚷,华春流站起身走到院子外,却在听到那句话时,整个人被钉在原地——
“傻子杀人了!杀人了!”


潮湿阴暗的地牢偶尔传来瘆人的惨叫声,不见天日的角落散发的霉臭刺激着鼻腔。
在这样晨昏不辨的地方,三好不知道自己被关了多久,一醒来就会想起华春流,想起两人在山腰的家。正痴痴地念着那人时,尽头大门打开发出磨损严重的吱呀声,狱卒领着犯人向这边走来。
三好循声望过去,来人低着头五官难以辨认,他却在看见那人的身影时不由自主地觉得一阵熟悉,他踉跄地冲过去,两手抓住栅栏想要看清那人的脸。
他的动作引来那人注意,当那张朝思暮想的脸撞入眼帘时,三好却发不出声,待对方向他投来一记不可察的温柔笑意时,他才勃然大怒地冲撞起栅栏,“放开他!人是俺杀的,是俺杀的!和他没关系!”
三好觉着一定是因为他不肯认罪,所以他们才会将华春流关起来。可是为什么呢,他明明就没杀人,为什么这些人要这样逼迫他。
狱卒对这样的画面见怪不怪,无动于衷地将人推进牢后落锁离开。
牢狱再陷入一片颓败的寂静,华春流膝行到栅栏边上,借着微弱的火光窥看旁边牢中的人。三好坐在离他最远的角落,一动不动地不知道在想什么。
华春流唤了几声,三好破天荒地没有搭理自己,他沉默过后叹了一声,“你要是怪就怪我吧。我不能看着你被押在大牢里不管。”
坐在阴影中的人这才稍微挪动了一下,“……俺没怪你。”三好终于应了一句,他这辈子怎么会怪他?他只是怪自己,没把人保护好,还害他受牢狱之灾。他焦躁又心灰意冷,把头发蓐得乱糟糟,“为什么,他们为什么要抓你……”
“是我自己要来的。”华春流淡然地望着他,仿佛在谈论的不过是一趟出行。着实他最绝望的时刻并不是眼下被困在暗无天日的牢房,而是他一路心急如焚地追到县衙门,在秋后问斩的名列看到三好。那时他只觉眼前一黑,天塌下来也不过如此。
他日日夜夜跪在衙门前,望县令大人明察秋毫,眼见行刑日子逼在眉睫,他不得已只得出此下策——既然他无法将人救出,那就进去见他吧。
他说过要跟他好,好上一辈子,他绝不允许三好先自己而去。
三好想起什么似的慌张地爬到栅栏前,目光如炬地望向另一头的人,“春流儿,俺没杀人。是,俺是去村里找过那人,但他一见俺就跑,自己掉井里去的。俺真的没杀人,俺想办法跟官府大人说,让他放咱们出去。”
华春流深知三好为人,既答应过自己不计较,便绝不会做出伤天害理的事。即使从旁人口中得悉事件来龙去脉,凭那些人如何说得言之凿凿,仿佛亲眼看到三好将人推落井,他也从未怀疑过他。只是三好被人在现场逮到,那肯定是瓜田李下,有理说不清。
“我信你。可是……”华春流看他模样似乎还不知明日便是行刑日,斟酌着该如何解释给他听时,两个狱卒便开始挨个派伙食。
三好望着钵里狐疑地喃喃道,“怎么是米饭?”明明这些天只有稀粥馒头。
这句话被狱卒听了去,嗤笑一声奚落,“吃饱好上路。”
三好的手一顿,维持低头的姿势岿然不动,及至狱卒离去,他才迟滞地转过头看向华春流,“俺、俺是不是要死了?”
华春流于心不忍地撇开脸,一阵沉默过后才回转过来,笃定地道,“不管怎样,我也会陪着你的。”
三好这才回过魂,双目瞠大,“你……”
华春流打断他,“从成亲那天起,咱们的命便连在一处。还是说你要一个人离去,留我在这受人欺负?”
三好蓦然想起先前的事情,他不过是出门一趟那些人就如此猖狂,要是只剩华春流孤家寡人,只怕日子会更加艰难。
华春流见他为难地垂着脑袋,将语气放柔,“打从十年前侥幸活下来,之后的每一日我都觉得是偷回来的。我每天都害怕一睁眼就发现这只是一场梦,其实自己早已死了。后来一天天平淡地过去,我才开始踏实下来。到今日能和你相守这么长一段时间,我已无遗憾。”
说全无遗憾是假的——他还想跟三好多过一个新年,再看一轮中秋月,看两人种在院外的梅子树发芽结果。
但如果没有他在身边,这些事便全没意义。
华春流话音一顿,想到什么嘴角扬起,“你看,我们一道走过奈何桥,没准下辈子还能做夫妻。”
三好低着头,泪水源源不绝地淌了一脸,他用手背去擦拭,又有新的流下来,一句话说得断断续续,“是俺对不住你,俺又笨又没用,俺怎么配……”
“别说胡话。要不是有你,我怎能活到现在。”华春流伸手去够他,像从前无数次那样握住他的手,“三好,明日记得抓紧我的手,黄泉路上,咱夫妻两一块儿走。”
他头一次见三好哭得像个孩子,完全不似平日遇事总在他面前强撑,便忍不住笑了,心头郁结随这一笑一扫而空,“记住了吗?”
三好泣不成声,一个劲儿点头。
两人在黑暗中悄悄说着话,仿佛又回到不久前的某个夜深人静的时分。宛如天下每一对寻常恩爱的夫妻,说着星斗琐事,枕边爱语。
而非死别。
行刑当天,从附近村落来的闲杂人等众多,好似迎亲队追着八人大桥,一路人声鼎沸,视线尽处便是那对喜结连理的新人。
这条路三好认得,他只身追寻华春流到土匪据点时走过。那时的他,怎会想到再踏足这里会是这么一副光景。崎岖不平的山道依稀可见马蹄踏过的行迹,只是不知马上故人身在何方。
日头高挂,肩膊被沉重桎梏所压迫,两人在朗朗秋风中仍累得出了一身汗,三好看向身边人,即便身穿褴褛囚衣,却仍是夺人眼目的所在。
昨夜在乌灯黑火的牢房中未曾看清,如今他争分夺秒地看着他,只为将那人的眉目铭记于心。即使在人世走散了,也能再次找到他。
面对诸多善恶难辨的目光,华春流脸色坦然,丝毫不似赴死之人,他迎着三好的视线望了过来,“害怕吗?”
三好摇了摇头,“有你在,俺不怕。”
两人相视而笑,对周遭流言蜚语充耳不闻。
世人畏死是畏其未知,若心身已有安处,还有何惧。
斩立决往案板一拍,刽子手提起大刀,两人的手还紧紧相扣,握紧了,就一辈子不放开。
秋去春来,没人记得三梅村曾经有一个傻子,傻子还有一个美人媳妇。
只见山腰荒废的院子里长出两颗梅子树,盘根错节,枝桠交缠,春华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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