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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君终有迹+番外 (下)(15)

作者:赤水三株树 时间:2017-09-06 10:44 标签: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有时候我真后悔,当初推谁不好,怎就推他给大哥挡箭。”他误会因为思安替温行挡过箭两人才交集着开始这段孽缘,过后回想多少有些悔不当初。

    杜卉以为这番话大概会触怒温行,接下来就是劈头而来的骤风暴雨,毕竟现在温行待皇帝如何知情者都看得出来,然而过了半晌温行都没有再开口。他抬眼,却见温行目光悠悠落在远处,嘴角竟有些怀念的笑意。

    杜卉诧异,他大哥向来精力旺盛果决坚毅,什么时候与人说着话居然会走神。

    温行忆起那会儿的思安,灰头土脸的小耗子一样,蹿得飞快,在马上跑了一天就站不住脚,看见杀人就走不动路,这么怕死的思安,被扑出来给他挡箭也是一脸惊恐的,待反应过来后居然暗怀欣慰和窃喜,好似挡一箭就做了十分了不得的事。

    可不是了不得么,以思安的性子,这辈子替人挡箭恐怕也就一次,温行也不会让他做第二次。

    可是也是这样怕死的思安,如今居然敢想殉于帝位。

    那时候他一双眼睛躲人时都还可见精闪闪的,现在倒比从前沉稳多了,就是还是胆小,吓一吓就病得只能躺在床上。

    想到这里,怀念都化作慨叹,温行也不管此刻杜卉脸色多么复杂,只道:“你无事多与崔先生学学,朝上的事也别总觉得烦不爱听人议论。连思安……你总是瞧不起圣人,连他都不会这么想。”

    杜卉顿时语塞,被说不比思安又有些不服气,他也不觉得一向英明的大哥会色令智昏,但猜不透温行的打算。

    “我也是担心大哥。”他小声辩解道。所谓关心则乱,旁的事他总也相信温行,但皇帝与他野心勃勃大哥居然两情相悦,已经够匪夷所思,他不免担心还有别的更加超乎预料的情况。

    温行道:“你的心意我领了。但你仔细想想,若我现在就改换了俞氏山河,接下来是不是立即要论功行赏以抚功臣部众,否则如何立威众臣重塑正统。现今朝局看似已定,外患却未除,天下大局未定,即便如此,还多的人是一心钻营。现就论起名位,到时候不是功成名就是计利忘本,还有谁能记得大敌当前。”

    杜卉羞愧道:“是我考虑不周。”

    温行道:“你也别自责了,却是大哥没与你说明白,本看着你和三弟在军中历练许久,入东都后让你们自己多琢磨自然就懂,以后才好立得起门户。”

    杜卉把头低得更低了。

    温行又道:“你和三弟是我在军中最信任的人,有些事也唯有你二人办我才能放心。”

    杜卉眼睛亮了亮,他愧得无地自容,正想有机会可以将功补过。

    温行神色前所未有肃然凝重,瞳仁黑得发沉,杜卉不由得郑重起来:“大哥放心,我一定尽全力办好大哥交给我的事。”

    温行道:“你只当做我将性命托付于你,此事务必隐秘慎重。”

    杜卉不知何事让温行如此重视,但他当然甘愿赴汤蹈火,于是重重点头。

    .

    金鳞殿里,思安终于自沉重中挣脱出来,睁眼先是一片花白,慢慢眼睛适应了才发现屋里点了烛火,也分不清是什么时辰。

    阿禄发现思安睁开眼,眼珠子还在转动,欣喜道:“圣人醒了!哎哟,快去叫太医,说圣人醒了。”屋里守着的宫人应声出去,一屋子宫女内侍都露出欣喜的表情。

    阿禄道:“圣人可算醒了,太医说只要醒来就没事了,日后只需放宽心好好调养,您说什么……”

    思安艰难地伸出手抓住阿禄,阿禄侧着耳朵凑近。

    “……见……我要……见他……”他的声音嘶哑难成其句,急切地张合嘴唇,用有限的力气紧紧抓住阿禄。

    阿禄很快明白过来。

    “您想见成王?”

    阿禄有些慌神,“圣人,成王今早领军出征,昨晚已宿在城外大营,眼下恐怕已经出发了。”

    原来正是清晨,今天就是温行出征的日子。

    阿禄感觉自己手上一紧,思安颤颤巍巍地要起身。

    “圣人您这是……使不得呀,您病还没好。”

    思安用尽全力气咬牙道:“快……备马车……”

    

    第五十八章

    

    旷野天低,东方一轮红日冉冉升起,东都城外大军已经开拔,旌旗如云遮天蔽日迎风翻飞,尚在晨曦悠悠中转醒的都城,城门一开,便有一辆马车在骑卫环护下急驶出,宽敞的车厢里铺满厚毡,思安躺在软绵的枕头上双目紧闭,阿禄催促车夫加快,又对思安道:“圣人再忍忍,奴已经派人追去传信了。”

    思安没有睁开眼,只是眼皮子动了下,忽而在前面开路的护卫道:“有人过来了,是成王!”平直空旷的官道上,另有几骑带着飞扬的黄沙从对面急奔而来。

    马车缓缓停下,车帘掀开,晨光顺着拉开的缝隙流入车厢,浅晕的光华打在车里的人苍白泛青的面容。温行听说思安一醒来便吩咐备马车出宫,立即调转马头往回走,一路马鞭甩得震响,怪他这时候忽然任性起来不懂爱惜自己,然看见这样光景,却是半句硬话也说不出。

    温行解了身上灌满风霜冷硬的甲衣,才将思安从裹着被褥里抱起,随车的阿禄和太医识趣地下车守候。

    思安眼睛睁开一条缝儿,挣扎着伸出手,温行握住他骨瘦嶙峋的手撑在自己胸口,道:“胡闹了,乖乖养好身子等我不好么。”

    出来前思安勉力用了小碗粥和半碗药,躺了一会也有了点力气,此刻额头贴在温行颈侧,周身浸于温暖中,心想总算赶上了。

    他安安心心把重量全压对方身上,只在温行耳边道:“我醒来不见你,心里……慌得厉害,这不是舍不得你么。”

    气若游丝地说着温存话语,像羽毛一样挠过心口,同时缓缓拂过的还有离别在即的酸涩。温行收紧双手,道:“你知道舍不得就好。”

    思安埋入他的胸膛,深吸了口气,才道:“我……等你,一定会等你的。”

    温行摸着他后脑软软的头发,低声道:“你自然该等我。”虽无多言,却灵犀自通的明白对方的意思。

    “我本来,就不想死……即位的时候,我真的很怕,怕他们要我的命,后来又怕你也会……”说到此处,思安虚弱地笑了笑,“其实是我钻牛角尖了,连你都不想伤我,为何我还要自怨自伤呢,大不了来日入了地府再与祖先请罪。”他下定决心似地说,没有如释重负,只是终于认命一样地平和接受。

    或许失去皇位的愧疚和罪恶感会一身伴随着他,也许还有很多让他左右为难和不愿看到的事,但他还是想活着面对,不想用死别离开所爱的人。

    温行目光深凝,他抱紧思安,吻他的耳畔和耳垂,他的额头,还有他乖顺闭上的眼睛,捧着他的脸将柔软的唇也爱抚一遍,但思安气息还是太弱,只能压抑着浅尝辄止。此时有千言万语,却实在不是一一细说地时候,他叮嘱道:“你回宫后只安心养病,好好地等着。我离都后立刻会有人以送赵王离都就藩,他在都中不安分,我会派人看着他,你万万要珍重着自己,不可再有一丝损伤,记住么?”

    思安有些诧异,如今皇帝大权旁落哪里还有真正的藩王离都就藩一说,作为朝中唯一成年且曾经议储的亲王,温行肯定不会在自己离开后还放任俞嵇卿在朝,但要让他离开东都,之前并未提起半点。眼看分别在即,思安万分不舍,却不想还有旁的事占用两人仅有的相处时光,只点点头不再深究。

    他们就这样在车里静静拥在一起,不过多久,车外温行的随行护卫小心翼翼提示着时辰。

    温行狠狠将思安往怀里揉了揉,最终还是轻轻把他放回软毡里,小心拉好被子。他重新穿上甲衣,唤阿禄上车好生服侍,便又挑帘下车去。

    思安听着蹄声渐远,慢慢又闭上眼睛。

    .

    从前思安也形单影只的在宫里过活,母亲去世以后时常感觉住处太空旷,偶尔也觉得寂寞,但从未觉得日子难捱。

    又落了几场雪,期间温行只通过王府传回过一封书信,寥寥数语,不过叮嘱思安保重身体等等,于战事只字未提,只道一切平安无须多挂念。思安日日查看前线奏报,也想传些书信给温行,又担心军情紧急使他分心,再者他从未给谁写过信,忽而提笔,竟不知要写什么,觉得什么事都想写,比如他夜里听到雪落得声音,早上醒来看见屋檐结了冰凌,但是这些都是闲话,果真一一写了传过去未免太琐碎,犹犹豫豫又过了半个月,竟不能成书。

    近几日收到奏报,大军已收回昭义军节度使丢的三城,乘胜追击逼近余渐所在州城,然而遇天降大雪行军艰难,大军后方遭敌军偷袭,情况不容乐观。

    思安不通晓兵事,也只能在都城中干着急,崔瑾呈也留在朝中把控朝局,几次见到思安因夜里睡不着脸色不好,还会劝上两句圣人不要太担心。

    宫里再没有其他人,闲白长日无聊得很,冯妙蕴几乎每一日都会去金鳞殿,两人闲坐窗下或聊天或下棋,或者什么都不说,一人低头做针线一人默默看书。

    又一日夕阳余晖洒满大地的时候,思安揉了揉酸痛的脖子,冯妙蕴用剪子将最后一根线头剪去,面头抚平,对思安道:“好了,圣人快试试。”

    那是一双新成的袜子,绣了一圈会流动一样的云纹。思安的贴身衣物一般由金鳞殿宫女负责,选妃之后邵青璃和冯妙蕴时不时都会亲手做一些献上。

    冯妙蕴对思安无儿女私情,只将他当作家中兄弟对待,思安接受她的好意比当接受邵青璃自在多,接过来马上脱鞋试了试,十分舒适合脚,思安连声道谢,冯妙蕴头上的飞雁长簪因她笑颤的动作被夕阳余晖映得光华流熠,思安道:“阿冯,待成王凯旋归来我就让你出宫去吧。”

    冯妙蕴见他目光落在自己头上,也伸手抚过发簪,垂下眼,面上没有欢欣反而一窒。思安问:“怎么?是不是因为你入宫太久,你的心上人……”

    人心易变,何况冯妙蕴为妃将近半年,宫里宫外时常传圣人独宠冯淑妃,乍然的分离和世事变化,都可以成为两人情谊最冷酷的打击。

    冯妙蕴勉强笑了笑,道:“不是,妾只是想若妾走了,何人来陪伴圣人呢,到时候圣人一个人在宫中恐怕要寂寞。”

    思安道:“这是什么话,总不能为了陪我白白耽误了你,女儿家年华最是珍贵。”其实思安觉得,他自己或许也不会在东都皇宫呆得太久,温行此次若是得胜归来,应当很快就要登极问鼎,哪有退位的皇帝一直呆在皇宫的道理,到时候宫中一定要腾挪地方。

    或许论及婚嫁不好意思,冯妙蕴微微低下头,过了一会儿她扫了一眼屋里,问道:“平日骆将军总是寸步不离圣人身旁,今日怎么反倒不见人影。”

    骆仁旺也留在东都继续负责宫禁防护。没能和温行一起出征,他是有些失望的,温行刚出发那几日还有些闷闷不乐。

    思安道:“他这几日出宫办事,最近宫里也没什么,就让他去了。”

    前几日听闻成王府里的有些琐事,温行将府中年纪稍大的几个小郎君都一同带着出征,王府中只剩下幼儿和女子,骆仁旺怕他家中妇孺吃亏,特意向思安请求去帮忙,思安当然应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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