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座同僚都是白莲花[重生](8)
忙着看地图的谢殷突然想起什么,问道,“一个小县丞,怎么能把状纸送到百里之外京城的?周省生的手下不会这么弱鸡|吧?”
褚衍被他的用词梗了一下,看着那双充满求知欲的大眼睛,难得解释道,“那县丞让一个江湖人送的信,那人有三两手功夫,只不过还是在出湛原不久就被追踪了。他藏在货船上到了葛州,被追杀到京城才拦下官轿,可惜那人伤得太重无法救治了。”
忽然马车外传来一声轻响,黑影一闪,顾凛眨眼便消失在马车中。
10
谢殷悄咪咪撩起窗户挂帘一条缝,往外看去。
马车趁夜驶出了葛州,此时夜色渐深,外面黑漆漆一片,树影幢幢如同摇曳的鬼影。耳边只有马蹄与车轮行驶的声响。葛州倒是没雪,只是空气又干又冷,寒风吹得人脸生疼。
谢殷放下帘子,转过身才后知后觉地发现顾凛出去以后空气中隐隐透着一种尴尬。
他转着眼珠子,看天看地看灯就是不看褚衍,在沉默中焦躁不安,“……”
褚衍看着谢殷转过脸来,一双猫儿眼映着平海灯昏黄的光,没了他所熟悉的那个“谢殷”那种阴沉狠戾的神情,清澈中透着几分心虚气短和几乎很难察觉的畏惧。他微微皱了皱眉,打破寂静,“你那个小厮手艺不错。”
谢殷梗了一下,忍不住手贱又摸了摸脸,露出一个笑,“嗯,可惜隔两天要重新弄。”
褚衍忽然凑得很近,呼出的气都打到了谢殷脸上,谢殷的身体瞬间僵硬,慌乱后退却被褚衍卡住了腰背。褚衍微微眯着眼盯着谢殷的脸,“让我看看有什么破绽。”
谢殷只好僵硬着脸任凭褚衍打量,眼睛却不知道往哪里放,只好直直瞪着。
对方的眼神比夜色更深邃,神情常常是冷冷的,以谢殷的段数很难看透他在想什么。
谢殷垂下眼睑,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把手抵在了褚衍的肩膀上,力气不大却也不小,阻止了他们之间的距离更进一步缩短。
褚衍伸手摩挲着谢殷的下巴,后者扭着头却始终无法逃脱掌控。男人的表情似笑非笑,“没想到谢大人这般姿色,可当得京城一美。”
谢殷一哽,“……”
而褚衍很快收敛了神色,眼神陡然冰冷,仿佛自语般喃喃,每个字却都扣入了谢殷心底。“可惜,谢大人杀人的手段,也是一绝。”
马车中原本还算温和的气氛瞬间冷凝下来。
谢殷一怔,逃避般垂下眼摩挲着水囊。如果不是时不时被人提起,他都快忘了昭王和自己之间横亘着的不只是党派,还有人命。而褚衍这几天对他的态度几乎让他产生了一种他们相处融洽的错觉。
霎那间,当初薄珏充满刻骨仇恨的眼神出现在脑海里,谢殷甚至不明白这次死而复生到底是上天给他的机会还是一场他无法解决的灾难。
也是此刻,他把逃离这个身份的想法迫不及待在脑子里掰开分析,越是往下走去,他越发现自己不可能像之前想好的那样徐徐图之,他或许都不能活到有机会辞官还乡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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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沿着官道夜行,顾统领的人解决了几个从京城带来的“尾巴”。周省生再怎么厉害也是个地头蛇,手伸不了这么长,但可以肯定的是朝中有和他系在一根绳上的人。
天色黎明时,四处的鸡鸣声穿彻薄雾,田野中有缭缭炊烟升起。谢殷靠着车壁的软垫昏昏欲睡,却又被空气中清新的草味和食物香味弄清醒了。
此处再往南去小半日,就是槐荫。槐荫是他们进入江南的最后一站,此处也未被冰雪所扰,民生安稳,街市竟也不逊于北方州城。
快及正午之时众人在槐荫城南一处干净便利的客栈住下。人和马都要修养。
黄昏时,谢殷从床上醒来,橙黄的落日隔着窗棂照在屋子里,十分瑰丽。谢殷一出门发现空空荡荡,小六子不在,褚衍和顾凛也不知道是在房间里还是出去了。
谢殷晃晃悠悠走到后院,也没喊小二打热水,就着井边刚汲上来的水擦了把脸,那叫一个透心凉,整个人都清醒了。对着井水照了照,脸还是正常的。
马厩那边突然传来马蹄响声,谢殷望去,喂马的伙计旁边那人好像是小六子,两人着凑着头给马塞干草。
谢殷甩了甩脸,也没喊小六子,自顾自穿过大堂走出了客栈,往灯火热闹的北街走去。两个黑影跟在他身后,瞬间隐没在了人群中。谢殷撇了撇嘴,一路逛过去。
还有不到一月便及除夕,铺子里摊子上的红纸、灯笼、年画也慢慢摆了出来。有那胡子花白的老秀才当街写对联,也有大姑娘卖着糖糕糖点。
谢殷揣着糖糕边吃边走到被人围着的对联铺子前看了半晌热闹,看那买联的人都是求些“阖家团圆”之类的,念及自己前世今生,便觉得大没意思。
正往回走时,突然听到有人大喊“抓小偷啊!那偷包子的女娃子!”谢殷忙抬眼一望,喊的人正是旁边卖肉馅包子的汉子,只是他摊子前挤着许多人,一时间没能出来,只见一个瘦小的黑影迅速钻进旁边的小巷子里无影无踪了。
有人劝那汉子道:“大哥你就当今日积德罢!他们都是南边逃灾过来的难民,这天儿挨冻受罪,真叫人活不下去!”
摊主听了这话只好作罢,叹了口气抱怨道,“我也要养活一家子人啊……”
谢殷打了个手势,一个跟着他的近卫瞬间现身,谢殷比了比那小偷逃走的方向,近卫点点头追去。
不过小半柱香的功夫,那近卫就回来禀报了。谢殷正在指使出来寻他的小六子抱着他买的吃食,听了近卫探到的内容,两人便一前一后跟着近卫往城隍庙而去。
槐荫的城隍庙修于百年前,如今已经破败不堪,平时多有流浪汉与乞丐居住。谢殷和小六子来到城隍庙跟前,便透过门轴卡住关不上的木门听见里面有小女孩的说话声,往里一看,先前偷肉馅包子的小女孩正扶着一个躺在干草上的青年喂东西吃,那青年脸色苍白眼底发青,十分有气无力。
谢殷提了提衣摆,避开门口的蛛网迈进门槛,两人齐齐向他望来。谢殷眼尖地看见小女孩把手里半个包子塞进了衣服里,一双又黑又亮的眼珠子像小狼狗似的警惕。
谢殷打量了一下这城隍庙,好几幅经幡已经被人扯了下来当作褥子垫,到处都是蛛网,地上倒有打扫过的迹象,中间烧着柴火,把铺地的砖石都烧成了黑色。
那青年皱着眉头有些疑惑,时不时咳嗽一两声,看着像久病之人。谢殷对小六子耳语几句,小六子便脸上堆着笑,把怀里的糕点递过去,那小女孩起先还十分警惕,但见小六子笑得喜庆,那位年轻俊俏的公子哥儿眉目柔和,逐渐放下警惕,接过了糕点,三两口塞了一块进肚子,又拿了一块喂了青年两口。
青年见状想要站起身却浑身无力,只能被妹妹扶着靠着墙坐着。小六子给谢殷寻了一张放烛台的凳子,擦了擦灰又垫上手帕让谢殷坐了。
谢殷看着他们二人连吃好几块被噎得忙寻水喝都顾不上说道谢的话,才开口道:“二位可是从江南来的?”
青年听了这话神色忽然警惕起来,小心翼翼询问道:“这位公子是……”
谢殷道:“我与家兄原想往江南去做些买卖,今日到了槐荫才从旁人口中知道南方冻灾竟然如此严重?然朝廷邸报上并未说冰灾如此厉害,怎么还有许多难民?”
青年神色松了,苦笑一声,“单只在下家乡村庄,便已冻死了近十人之数,何止是厉害啊。在下家里靠打渔为生,偏偏碰上了这样的天气河都被冻住了,家中缺过冬的粮食。便带舍妹想来槐荫寻外嫁的姑姑,只是途中在下不小心掉进水里,一路感染风寒又无钱看病,进了槐荫城才发现姑姑家早已不知道搬到哪里去了,一时间找不着住所,只好在这城隍庙暂歇下来。”
谢殷又与那青年交谈一番,才知道他家正是湛原县辖治的渔水村人,名叫杜易,妹妹唤阿灵。渔水村离槐荫步行也只有两三日路程,便让长子带着小妹来姑爷家借粮。杜易原是想劝说父母长辈一同来槐荫投靠姑爷的,只是几位老人执意不肯抛家别舍,而且家里的粮食决不够全家赶路吃的,若全来槐荫便断了后路了。却没想到杜易在半途落了水染病,又找不到姑姑家,已经耽搁好几日了,身上干粮都吃光,每天只有靠妹妹跟着城隍庙里其他人出去找点吃的。
杜易说到此处,脸色愈显苍白,他作为长兄不但不能护着幼妹,反而要成为她的拖累,却毫无可解救眼前困境的办法。
谢殷又套了些话,想了想还是没问他们渔水村送出的百人血书之事,免得过早拆穿自己的身份。
谢殷叫人把杜易送去了医馆,兄妹二人听说他们正要去渔水村,且渔水村地势奇特,寻常外乡人第一次进山不是卡了马车便是跑岔了道,便让阿灵给他们引路。谢殷心想刚好可以借此跟村里人混熟了就答应下来,又留给杜易一些银子,交代给了医馆的大夫,便带阿灵回了旅馆。
此时褚衍刚回客栈,正在房中写着信笺,一个近卫站在他跟前事无巨细地禀报着谢殷谢大人今日干了些什么。
褚衍一心二用听着,直到听到谢殷救了渔水村两兄妹,笔触一顿,脸上浮现一抹淡而又淡的笑,等那近卫话音落了,才道,“想瞌睡就来了枕头,这未免也太妥帖了。派两个人看着那杜易。”
“是!”
褚衍写完了信笺,便用火漆封起来,放在了一个必须按顺序开启的木匣子里,给了近卫,“送往京城。”
近卫应声而退。
11
谢殷回了客栈,才看到半日没见影子的褚衍在二楼廊上,突然想到自己自顾自地找来个“向导”也没跟褚衍讨论一下,不免有点心虚。
果然,褚衍走下来扫了一眼跟在谢殷身后的杜灵,又把目光转向谢殷,眼神中带着询问的意味。
谢殷干咳了两声,让小六子领小女孩去后院厨房要吃的了,才将前因后果简略讲了讲,说完又有点担心自己会不会惹麻烦,暗戳戳拿小眼神打量着褚衍的神情。
褚衍毫不走心地露出一个意外的表情,也没有对谢大人自作主张的事提出看法,谢殷总算放松了下来。
正巧他这一下午肚子里就填了块糖糕,这时很不应景地咕咕叫了,脸变得有点红。
好在褚衍好心地解了他的围,道,“我已经让人去准备晚饭了。卿弟先坐吧。”
谢殷听到“卿弟”二字打了个寒颤,忙不迭地找了张干净桌子坐下,伸着脑袋往后院厨房张望,于是就没看到昭王殿下脸上那抹一闪而过笑。
第二日清晨一行人乘上马车出发去湛原县渔水村,因除了杜灵之外其他人都是男的,所以出发前又在槐荫雇了一辆马车给杜灵坐。
一路南下,却是越来越冷,海拔稍微高些的山坡都有被冰封的迹象,为免马车打滑专门在车轮上捆上了铁锁。饶是这样,直到午后才进了湛原地界。
渔水村在湛原县的最北边,果然如杜易所说,渔水村几乎全由嶙峋的怪石组成,进村的路又窄又陡,还十分隐蔽。即便是有杜灵指路,谢殷的屁股还是快被颠麻了。
马车一直驶到一块稍微平坦一些的平地上便再也走不了了,距杜灵所说前方还有一处是极狭窄的石缝中,即使骑马也过不去,只能人走。
众人无法,留下三个近卫在马车附近扎棚,其余人继续前往渔水村。
果然走了不远便有一道天险,一座石崖被鬼神之力劈成两半,只余中间一条缝供人通行。而这石崖又险又陡,若是身手不够好又没有装备,几乎不可能从石崖上爬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