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皇 (三)(111)

　　副手想劝点什么，只是在开口前，他也想起了那些消失的、年轻鲜活的面孔，于是他将头低下去，拼命忍住差点儿冲出喉咙的哽咽声。
　　耶鲁不知道身后的老兵正拼命忍着悲痛，他也不如副手老兵想象的那样痛苦。他注视亚恒坟墓的视线是平静而克制的，他的脸色也没有什么太夸张的情绪。
　　这个以虎族战士的荣誉而自豪、对奴隶也心怀怜悯的虎族将军，心已经麻木了。
　　他始终无法习惯同族在眼前死去，即使是现在也不行。但他已经知道痛苦和愤怒解决不了问题、并不能让战士们停止继续将性命丢在这处异乡战场上。
　　耶鲁深吸口气，被来自幽暗森林的阴风吹得有些紧绷的身体渐渐放松下来，金色竖瞳中，却绽放出一种……仿佛可以刺透地下世界这无边无尽的昏暗、突破到地表上去的奇异光芒。
　　转过身，耶鲁将视线投向一路跟随他的副手老兵，缓缓开口：“哈利，你……会永远追随我吗？”
　　老兵哈利连忙挺直身体，坚决地：“当然。”
　　“即使我会背弃虎族的荣耀？”
　　老兵哈利神色剧变，嘴唇哆嗦着，也不知道是激动还是愤慨，回复的声音却更加坚决：“当然！”
　　耶鲁笑了笑，抬手用力拍了拍老兵的肩膀。
　　努比亚前线据点，虎族王帐前。
　　耶鲁没有带着老兵哈利，当他一个人走向王帐时，正好与送来物资的暗精灵监察擦身而过。
　　耶鲁回头盯着那群暗精灵监察的背影看了数秒，待他们走远后，才将视线转向在王帐前执勤的老友昆。
　　“他们送来一种不需要用水煮熟就能吃的食物。”昆疲惫地对老友解惑。
　　耶鲁笑了下，笑容有些讽刺。
　　暗精灵连短暂的休息都不允许，巴不得他们抓紧时间去战场上与矮人拼消耗是吗？
　　冲昆点了点头，耶鲁抬脚继续往前走。
　　昆忽然伸出手，将耶鲁拦住。
　　耶鲁默默看向他，昆却有些犹豫地将视线别开。
　　“耶鲁……我知道我这个直属王帐、不必去战场上舍命的人没资格说什么。可是——虎王，也是迫不得已。”
　　耶鲁盯着不敢与他对视的昆看了数秒，自嘲地笑了下。
　　“你……”昆艰难地咽了口唾沫，最后长长地叹了口气，“如果你还愿意相信我的话，现在先不要去打搅王，晚上再来吧……你，会得到答案的。”
　　耶鲁猛然出手、在其他的王帐将士惊讶的注视下抓住昆、将他摁到岩壁上，赤红着双目低声嘶吼：“我需要什么答案？昆？一个大帐只剩下不到一千战士，我还需要什么答案？！”


第234章 虎族的正确使用方式
　　虎族四个大帐, 一个大帐由十三个中帐组成, 一个中帐又由十三个帐组成。
　　正常情况下, 一个大帐中连军官带士兵应当有2100多号人。
　　可耶鲁率领的这个死守在努比亚前线的大帐, 竟然仅剩不到一千人！
　　虎族军帐的升迁系统沿袭自虎族兽皇时代，战前, 耶鲁这样的精锐老战士在东部据点执勤数年，也不过是升到账主罢了。
　　参战这一年多来，耶鲁因何迅速蹿升、升任大帐（将军）？
　　因为他头上的人都死完了！！
　　虎族这个龙族之下单体战力最强的战斗种族，是没有士兵冲锋陷阵、军官后方安稳的说法的，越是高级军官, 越是要冲阵在前——耶鲁能活到现在，不是因为他比其他人都强, 只不过是他的运气稍微好了那么一点点！
　　只是这样的好运并不会让耶鲁庆幸, 只会让他日渐……愤怒！
　　“我们到底为什么要打这样的仗？矮人、暗精灵和我们到底有什么关系？告诉我, 昆, 你是王帐的人，你告诉我！！”
　　“耶鲁！”昆低吼一声、丢下武器, 双手抓住耶鲁的手臂将他甩开，“不要发疯，你可是四大帐之一！”
　　“吼——！！”
　　“不好、快制止他！”
　　“来帮忙！”
　　数名王帐执勤战士一拥而上，手忙脚乱地将狂化边缘的耶鲁摁倒在地。
　　“你冷静点, 耶鲁！”
　　“吼——！！”
　　“在吵什么！！”
　　拼命劝阻耶鲁的昆动作一顿，仓惶抬头：“……王！”
　　自账中走出的虎王，冷眼扫了圈一团混乱的士兵, 最后将视线落到被数人压到在地的耶鲁身上。
　　“耶鲁大帐。”
　　王帐中。
　　虎王挥退了其他人，只留下耶鲁。
　　这位按年纪算应当是正当壮年的虎王，比起几年前……苍老了许多，虽然他的身体仍旧极其强壮，但他的面颊已然不再饱满，连双颊上的兽纹纹路都有些发皱。
　　虎族的传承以兽纹承载，精锐战士面颊上少则四道、多则八道的金黑色对称虎须形态兽纹，传承着虎族的荣耀，和力量。
　　左右面颊上共有六道金黑色虎须型兽纹的虎王，比起他的父亲要差了一些，但他仍然是虎族中最强的战士。
　　与这样日渐阴鹫的虎王对峙，抱着破釜沉舟决心而来的耶鲁，不自觉地……感受到压力。
　　临阵退缩，耶鲁是不会考虑的。他发狠咬紧牙关，硬邦邦地道：“王，我们不该再继续这场战争。”
　　坐在高背椅上的虎王平静地看着他，没有出声。
　　耶鲁心中怒火再次被点燃，激动地往前迈了一步：“王！”
　　虎王仍旧没有说话，交握在身前的双手稍稍握紧。
　　“耶鲁，你走吧。”
　　耶鲁以为自己听错了，站在原地愣了愣，才震惊地张大嘴巴：“王？！”
　　“若你认为我是虎族的罪人，那么你就走吧。”虎王平静地道，“带上愿意跟你走的人，冲出努比亚环道，从幽暗森林西部离开。”
　　“？！”
　　“虎族不会再次背对战场！”虎王猛然抬高音调，怒目圆睁，“从战场上逃脱？我们的祖先经历的羞辱还不够吗！你滚吧！你这个背弃虎族荣耀的混蛋滚吧！”
　　耶鲁大怒，又狠命压抑下来，冷冷地回瞪虎王。
　　“快滚！”虎王再次怒喝。
　　耶鲁闭上眼睛深吸口气，猛地迅猛前冲，将坐在椅子上的虎王扑倒。
　　“你后悔了吗？！王！付出那么多战士的性命，你现在后悔了吗！”
　　“住口！”
　　爆裂的风刃将耶鲁抽开，虎王扶着倒下的椅背站起，单手举高，剧烈的风力在他的手掌上方汇聚。
　　“吼——！！”
　　耶鲁一声咆哮，浑身挟着风力再度前冲。
　　虎王将汇聚成团的危险风钻往耶鲁正面砸来。
　　“轰——！！”
　　“哐——！！”
　　两声巨响，听得被赶到王帐外的执勤战士中心中发紧。
　　昆紧张地看着王帐，却也只能一声长叹。
　　王帐中，顷刻间已是一地狼藉。
　　耶鲁躺在地上喘气，身前多了数道风刃切口，正缓缓渗出血丝。
　　虎王站在椅子旁边，面色阴沉，毫无无损。
　　最强的虎族战士才有资格担任虎王、掌管传承。面上仅有四道金黑色虎须状斑纹的耶鲁，并不是虎王的对手。
　　虎王走前几步，俯视爬不起来的耶鲁。
　　耶鲁狠狠地瞪着他。
　　沉默片刻后，虎王再度开口：“你走吧，带上你能带走的人。去西大陆也好，去南大陆也好……带着背弃虎族荣耀的耻辱，像条卑微的虫子那样活下去。”
　　耶鲁“呸”地一声吐出血沫，恶狠狠地道：“已经死了那么多人了对你来说还不够，你还想把更多的人命填进去？”
　　这次虎王没有还击，只是冷冷地看着他。
　　耶鲁失控地吼道：“如果我不答应呢？你就要将所有的族人都填进去吗？！你是王啊！虎族的王啊，你到底将虎族当成什么了？！”
　　虎王的脸色狰狞起来：“你这个……蠢货！”
　　“这样的话你还是对你自己说吧——虎族本不该走到这样的地步，一切不都是你心存侥幸的错吗？！你帮助兽皇、替他除去帝国元帅，不惜用回归远东的谎言欺骗所有的族人，而下场就是虎族被兽皇卖给暗精灵！”
　　“你相信那头可恨的黑熊，却要整个虎族付出代价！”
　　“闭嘴！”
　　耶鲁扭曲一笑，恨恨地道：“别再自欺欺人了，虎王，哪还有什么虎族的荣耀，对兽皇和暗精灵主母来说，我们和那些被你强迫上战场的猫族战士有什么区别吗？别人手里的刀，和别人牵着的狗，有什么区别？！”
　　“住口！”
　　“轰——！！”
　　猛然爆发的飓风将庞大的王帐吹得摇摇欲坠，担忧地站在王帐外的昆，惊恐地看见白色篷布上浸出来一道刺目的血痕。
　　帐篷内，耶鲁捂着左肩上狰狞的伤口，冲虎王惨然一笑。
　　“你折腾的烂摊子，指望着丢给别人去解决吗？你是虎族最强的战士，而我不是，你居然指望我为虎族保留火种？虎族的王，竟然是这么没有志气的蹩脚货色！”
　　勃然大怒的虎王，面色白了一瞬。
　　随即，他不再假装愤怒，而像是忽然老了十岁那样，整个人的精、气、神，都瞬间萎靡下来。
　　他平静地看着耶鲁，那双总是闪耀着光芒的金色竖瞳，此刻竟像是死水一般。
　　又是片刻的沉默后，虎王开了口，他像是个提前衰老的老人那样，以一种不得不对后辈低头、又难忍难堪的恳求语气道：“四大帐中，你是最后一个老战士了。带着传承走，耶鲁，能带走多少人就带走多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