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皇 (三)(106)

　　呆了几秒，阿尔多尼才想到这帮大厨在干啥——他们在加工兔肉。
　　雪狼族出品的“正版”冷吃兔只在冬天售卖（主要是为延长保质期），部分卖给精灵族，部分卖往瓦伦丁。
　　阿尔多尼在奥斯蒙王国也见过这个所谓的“正版”冷吃兔……当然，价格比原本售价高了快十倍，以他的经济状况必须吃不起。
　　来到火炎部后，才享受到随便吃的待遇……
　　养得颇为肥美的、四到五个月大的兔子，宰杀后手工将骨头敲碎、连骨带肉切丁烹制，是正版的冷吃兔做法——嗯，主要是剔骨太麻烦，反正正宗猎人吃兔子和松鼠一样都是连骨敲碎吃，所以也没差了——阿尔多尼之前只见过他们在白天加工，倒还没觉得有啥，这会儿吧，感觉真是别提多古怪。
　　“要是第一天来就看到这种情况，搞不好我也会误会这些雪狼人在搞什么奇怪的仪式。”阿尔多尼摇摇头，转身退开。
　　以前的话，阿尔多尼搞不好会觉得这种烹饪方式残忍；现在嘛……冷吃兔可真香。
　　“阿尔多尼先生？”
　　一转脸，一双闪着幽光的诡异瞳孔忽然出现在眼前，把阿尔多尼吓了一跳。
　　“是……球球啊。”看清对方，阿尔多尼那口气才放松下来——猫族走路没有声音，平时还罢，这种时候就很吓人。
　　“你在做什么呢，还不休息吗？”秋扛着一麻袋毛线，奇怪地问。
　　“我……睡不着，出来走走。”阿尔多尼道，“你这又是在做什么呢？”
　　“我把女工们要的毛线送过去。明天白天我没有时间，现在先送。”秋道。
　　视线往秋扛着的麻袋上飘了眼，阿尔多尼的思绪瞬间飘远。
　　毛纺厂的生意不像造粉厂那么显眼，但也是草原部族的一大财源——用卡莱尔的问候信中的说法，圣布里奇至少四成的国民在衣、被、毯方面的需求都靠球球毛纺厂供给。
　　而这一现象，对圣布里奇并非没有影响，大量来自草原的廉价毛纺衣料、毛线直接冲击到圣布里奇国内的白棉布相关产业，弄得吃这行饭的人怨声载道。
　　白棉布成衣的价格其实和毛纺成衣差不多，但关键是毛线太便宜：半斤细毛线就能织出一件上衣，毛线的钱加上手工费，合共只要三十多个铜币，白棉布怎么跟毛线衣打这个价格战？（生产力低下的世界/时代不存在衣服随便买，大多数人能有个换洗就不错。地球上进入纺织品过剩时代，是合成纤维技术发扬光大之后。）
　　关键时刻，英明睿智的卡莱尔王子再次出手、派人以略低于市场价的价格统购国内出产的白棉布销往别国，名利人心三收……
　　动员能力弱、反应速度低下、对基层毫无掌控能力的国家，若某一产业被外来倾销商品冲击，那必须是一场灾难——国民政府时期，那些进入中国市场的洋米洋面对本土农民的伤害便是实例。（见叶圣陶《多收了三五斗》）
　　但反过来说，在有条件的前提下以官方力量插手急需救市的民间市场，那就等于是把自己的权力触须探进之前触摸不到的地方——经此一事，至少圣布里奇国内从事白棉布产业的人必然唯卡莱尔马首是瞻，毕竟……人是要恰饭的！
　　阿云拿圣布里奇白棉布滞销事件作为案例、解说经济对政治的影响性时，阿尔多尼受到震撼可谓无穷大~！
　　“阿尔多尼先生？”
　　阿尔多尼有点儿恍惚，秋喊了他两声他才回过神来：“啊？”
　　“你……你没事吧？我先送你回宿舍？”秋皱眉道。
　　“我没事。你忙你的吧，我在周围转转就会回去。”阿尔多尼有些不好意思，连忙道。
　　秋有些不放心，犹豫了下便道：“如果你没有特定地点要去的话，不如跟我一块儿吧？就当是散步了。”
　　“还是不用了，你不是要去女工生活区吗，我去不合适。”阿尔多尼连忙摆手。
　　“没事儿，阿云规定的不准人族男性过去，指的是偷偷溜过去那种，有人跟着、不进女工的宿舍就没关系。”秋道。
　　阿尔多尼：“……”这话怎么越听越不对呢，你们这些兽人是把人族男性当成危险品还是有害物质啊？！
　　“一起来吧。”秋再次发出邀请。
　　“……也好。”阿尔多尼不好再次拒绝，只得应下来。
　　沉默地走了会儿，感觉尴尬的阿尔多尼只好努力找话聊：“这包毛线有多重，不会觉得沉吗？”
　　这问题他其实一开始就想问，因为秋扛着的麻袋实在是大得惊人。
　　“还好，就三百斤。”秋无所谓地。他虽然看起来萌系，但好歹也是猫族的战士，扛这个份量不算什么，“女工们凑钱买的细毛线，准备赶在冬天前为她们的家人编织好衣物带回去。”
　　“是这样，我也听过你们的工人会回瓦伦丁过冬。”阿尔多尼点点头，隔了会儿，又忍不住好奇地，“每年坐船跨越内海这么麻烦，你们没有想过让工人把家人带到草原上来居住吗？”
　　“有人提过的。”秋道，“不过讨论下来，大家还是决定把这个问题先搁置。”
　　阿尔多尼还没机会旁听火炎部的工作会议，但关于这个类似于“议院”的工作会议已经听了不少次，知道这些兽人们有着非常精妙的解决矛盾的办法——当管理们有不同意见并产生争执、且一时间难论事件对错时，有争议的问题便会先行搁置，待时机成熟或情况有变时再进行处理。
　　不因任何人的主观看法去妄定某件事情的利弊、或是为人或物定性，而是必须要有决定性的、能说服大部分人的证据后才可盖棺定论，这也是阿尔多尼极其羡慕这些兽人族的地方……
　　在人族的世界，随便下结论这种愚行很多人根本不认为是错误。
　　嗯……兽人族这个不见兔子不撒鹰的务实风格，可没少让萧云快乐并痛着，蛋痛的痛。
　　“……为什么呢？”阿尔多尼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好奇追问。
　　“因为人族不像是我们这些草原原住民，或是没有退路的蛇族、地精、灰矮人那样必须团结起来才能把日子过好。”秋直率地道，“我没有见过人族的城市是什么样子的，只听他们去过的人说，人族的城市比我们这儿要好。如果工人们把家人接过来，这些人对草原上的环境不适应、又或是没有得到理想的待遇，那么他们有很大的可能会选择回到人族的城市去。”
　　阿尔多尼：“……”
　　“我们是很愿意去团结所有愿意和我们一块儿把日子过好的种族的，只是这种团结无论到什么时候都不能是强制性的团结，不然的话是不会长久的。”
　　秋好歹管着六百多号人族工人、一百多号猫族工人，外表再萌系，芯子里也是个颇为冷静务实的人，耐心地跟阿尔多尼分析：“我们需要的是人族的工人愿意长期在我们这儿工作，所以我们尽可能提供能与他们的劳动成果匹配的待遇，让他们感受到稳定、安心。”
　　“若是急于求成，让他们把家人接过来、最后又闹得不愉快的话，工人自己必然也会不好受，搞不好就会无心工作，或是出现别的麻烦。”
　　“既然风险比较大、不可控，那么自然是求稳为先，暂时维持原状比较好。当工人有迫切的、希望将家人迁到草原上的想法需求时，我们再去着手安排便要好得多。”
　　阿尔多尼：“……”
　　阿尔多尼并不会像那些没见过世面的小市民一样认为兽人族有多粗鲁残暴。他认识不少兽人族，有些还是他的多年好友。
　　比如猎人协会的一名金牌猎人，那位来自布拉德里克大陆的白狮兽人和他认识十几年，金色草原的烈酒就送过他好几坛。
　　但兔狲战士秋这种流畅得跟喝水一样自然的表达方式，还是让他稍稍有些不适应——讲真，要不是秋看上去颇为年轻的面孔，阿尔多尼简直要以为自己是在与一位稳重的同龄人交谈……
　　话里话外全是求稳、稳定当先，这根本不像是只活了三、四十年的兽人能说出的话啊！
　　阿尔多尼不由得想起他最早遇到的草原部族、那个名为赛尔的半人马——
　　那个半人马小伙子似乎也没到四十岁，跟眼前这位兔狲差不多……
　　就，阿云对草原部族的影响，真是大到可怕……
　　闲聊间，两人来到女工生活区。
　　这儿也不是说就是多特殊的区域，不过是六百余名女工住的、挨在一起的四十多间宿舍罢了；后方是雪狼人们的家庭住房区域，左边挨着地精宿舍，前面是猫族宿舍，小狼崽们集中住的“幼儿园”也在这一块。
　　大部分女工宿舍已经熄灯，离猫族宿舍最近的那排房子中有一间窗户还透着光。
　　秋扛着麻袋走上去敲门：“谢尔达，我把毛线送来了。”
　　“请稍等！”
　　门内传出喊声，过了片刻，略为急促的小跑声响起。
　　“吱呀”一声，一名披着头巾的妇女开了门，歉意地：“我刚睡下，起来费了点儿时间。”
　　“没事儿。我帮你把毛线扛进去，地方清出来了吗？”
　　“清好了，请放这边。”
　　“嘿咻——好了。”
　　“太麻烦你了……我应该早点儿跟你说这件事的，这样的话大家凑够钱就能自己把自己的份拿回来，也不用你跑这一趟。”
　　“这有什么，顺路的事儿。我先走了，你早点休息吧，不要耽搁明早上班。”
　　等在屋外的阿尔多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