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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晋重生)掌丞天下(四)(5)

作者:月神的野鬼 时间:2017-11-01 08:55 标签:强强  

  司马冲若是能回到过去,他会在见着王悦的第一天起,杀了他,把那团火熄了。
  沈充。
  司马冲想起了沈充,那是个和王悦很像的人,他在晋陵时,年轻的沈家公子为了彰显自己沈家清端门风,当众喝退了那些欺侮他的人,又给他换了新衣裳领到堂前,装模作样地请他吃了顿饭,还亲自给他敬酒。
  司马冲知道沈充不是心肠多恶的人,沈充并没有什么心计,也谈不上虚伪,他只是单纯地爱装,装豪勇,装大方。正如他如今似的,结交钱凤,结交王敦,说白了就是爱装,从前是爱装好人,如今是爱装英雄。
  他帮了沈充,沈充是个什么样的人无所谓,狼心狗肺他也乐得养着,想杀自己那也凭他本事,可唯有一点,沈充不能离开他。
  他懒得找下一条狗。
  何况找个对他好的人并不容易,这么些年,也就一个王悦一个沈充,反正他也不打算活了,就这样凑合着把剩下的日子过下去得了。
  天煞孤星,祸害完人当然要回天上去,这人间有什么好留的?他日杀破狼三星入庙,月恒日升万里苍穹亦不过如是,你区区两指人间,算什么东西?
  司马冲想,这人间,算个什么东西?
  另一头。
  王悦给王含又寄了一封劝降书,又是一去不回。
  王敦听闻王含战败的消息后大怒,却又因病不得起身,派钱凤等人领兵来江宁支援王含。王悦一行人正盼着他前来,只怕他来得不够快,王悦写信给各州郡将领,直言王敦已死,东南旧部已散,钱凤大势已去,不信诸君看今日朱雀桁!
  风向顿时扭转,王敦任命的多位州郡太守被杀,江东伪朝廷全盘崩溃,从南至北全成了一盘散沙。人心动荡之际,王悦当机立断,他以王导与他的名义,许以王敦账下多位将士重金与爵位,策反了王敦账下一大批将领。
  钱凤到了江宁,他已经顾不上王悦玩阴的了,东南已经全路崩溃,如今一举拿下建康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
  王悦觉得他这想法不错,温峤、陶瞻亦很是赞同,三人坐断东南,每日和钱凤玩阴的。
  手头兵太少,没法爽快打,只能玩阴的。
  王悦觉得钱凤这两日估计心态已经崩溃了,东南战局本来就不稳,钱凤和他们不一样,他不能输,更不能拖,否则军心一乱,自己的阵营先分崩离析了。王悦也清楚这一点,这两日他没少煽风点火,他一口咬死了王敦已逝,又天天拿高官厚禄钓对面的将军,眼见一个又一个咬钩的,王悦觉得钱凤不疯才怪。
  果然这两日对岸打得有些乱了,温峤天天就跟在王悦后头等着,眼见着乱鱼扑过来,他一兜一兜地收。
  王悦怕钱凤疯得不够快,又给他写了封信,大意是:
  东南将士服的是王敦,信的是王敦,追随的也永远只有一个王敦,你钱凤算什么?
  钱凤还不能骂王悦,天天在对岸憋着火气骂温峤,骂他小人骂他奸佞,扬言要拔掉他的舌头,将他碎尸万段,把温峤祖宗十八代轮着骂了个遍。
  温峤一声不吭,静悄悄地把钱凤往死里整。
  朱雀桁这边的战局就此胶着了,而东南无声之处正起雷霆与狼烟。
  在这乱局中,王悦最关注的东西不是江宁战场也不是东南州郡,他在意的是,王敦的病。
  常年打仗的人会落下很多病根,王敦也不例外,骁勇死战这四个字的背后是无数次生死关头的考验。东晋很多将军都是病逝,当年南征北战的祖逖将军便是如此,除此之外还有数不清的将士死在征途与战火中。
  王敦年纪确实大了,旧疾发作,一下子便倒了。
  王悦总觉得这事冥冥中有天意如此的感觉,有些人这辈子偏偏就是过不去这一个槛。
  他写信给王导说起这件事,心里头有些不知什么滋味,他想让王导劝劝王敦投降,他上次听过温峤所言,知道王敦心里头是有投降的意思的。
  王导很快便回信了。
  “生死有命,无须强求。”
  那八个字是王敦的笔迹,看得王悦眼前一阵恍惚,他看了眼落款,这还是去年秋日王敦寄给王导的。
  王敦去年便知道自己病重,他将信寄给了王导,如今王导又将这封信寄给了王悦。
  王悦终于意识到自己可能救不了王敦了,王敦不是死于叛乱后的清算,他死于旧疾。他可以想办法把王敦捞出来,却不可能挡得住生老病死,这世上没人敌得过生死。
  司马绍来找王悦的时候,王悦正在给寻阳太守周光写信。
  “干什么呢?”司马绍在王悦身边随意地坐下了。
  “给周光写信,让他帮着劝降周礼,周光是个明白人,他会站在朝廷这头的。”王悦正好将信写完封好,他抬头看向司马绍,忽然道:“我向你求个职位如何?”
  司马绍问道:“什么职位?”
  “司空。”
  朝廷三司,司徒、司空、司马。司空这个职位的分量有多重呢?这么说吧,王导是江左丞相,人称司徒王导。
  司马绍看了会儿王悦,终于笑了,“真敢说啊?”
  王悦道:“那肯定不是我当啊!我知道我哪里配当司空!”
  司马绍闻声挑了下眉,“不是你?那你要把司空给谁?”顿了下,他道:“不会是谢陈郡吧?”
  “不,他不稀罕这些。”王悦笑了,“他稀罕我,他有我就够了。”王悦这话说得很顺嘴,司马绍又不是不知道他和谢景之间那点事儿,他也没打算遮掩。
  司马绍望着王悦一时顿住了,过了许久他才道:“那你要给谁求这职位?”
  “沈充。”王悦放下了手里的东西,“我想招降他,前两日我觉得那给的东西不够好,司空之位,我觉得可以试试。”
  “沈充不会降。”
  “为何不会?”
  “他不敢,他之前犯下的事太多,得罪的人遍布朝堂,他和钱凤绝不会投降。”
  王悦笑了,“不一定,他胆子小,可以试试,吓一吓兴许就诈出来了。”
  司马绍望着王悦,“你随意,想怎么弄怎么弄吧。”他静静望着王悦。
  王悦立刻去抽纸写信,一抬头发现司马绍盯着他,他被司马绍这眼神盯得有些不好意思,“你看着我做什么?又想我给你干什么丧尽天良的事?”
  司马绍许久都没说话,终于他低声道:“此事之后,杀东海王司马冲。”
  王悦闻声一顿,他轻点了下头。
  国无二主。


第95章 星陨
  据说人死前会将平生所有事走马灯似的看上一遭, 所有已故的亲眷朋友都会从记忆深处重新回到人的身边。
  王敦在堂前喝茶, 清明雨前的茶叶有股独特的清香,那股熟悉的味道曾让他魂牵梦萦不已。幼时在琅玡,哥哥嫂嫂还有伯父伯母都在世, 阿姊也还在, 每年清明时节, 阿姊会去摘新茶, 青翠欲滴一大捧,炒了给他们泡上两壶,余下的等着日头出来了晒干, 封到瓷坛子里留到明年去。
  那时候大家都还在, 满堂少年佩玉鸣鸾, 日日读书骑马, 从王家推门一进去,十七八岁的王潜坐在堂下侃侃而谈佛经大道, 少年王含在后堂陪少年王舒喝酒,少年王导安安静静在无人的树下看书,永远最没出息的王彬才两三岁的样子,被伯母抱在怀中在后院认字, 日头从外头照进王家,穿着水红色新衣的阿姊在烹新茶,回过头来招呼他来尝尝。
  王敦仿佛又喝到了那茶,一模一样的味道让他失神不已,他忘记告诉阿姊了, 那年他偷偷在树下埋了两坛子酒,想着等阿姊和小妹成亲时再挖出来,后来他忘记了,再后来,小妹死了,阿姊也死了。
  王敦知道自己病的有些恍惚了,阳光从院子外头打进来,他好像一眨眼间又瞧见个熟悉的身影在院子里烹茶,水红色的新衣,珍珠项链圆润而莹亮,她伸出手去,把少年不安分的手打掉了。
  王敦太多年没喊过她,一时竟是不知道如何从嘴中把“阿姊”两个字说出来,他只能呆愣愣地看着,然后瞧着她转过长长的廊道,背影消失在一大片芭蕉叶中。
  王敦看了许久,清醒了些,又有些奇怪,她都走了三十多年了,怎么总感觉她还陪着自己似的?
  南渡之乱,琅玡王家大小姐在流亡中与王家人失散了,尸体都没能找回来。
  他缓缓地低头又喝了口茶,心里头的纷乱思绪被压下去了些。
  侍女瞧他的茶凉了,上前给他换了杯新的,素色的手在阳光下像一块玉,十三四岁的小侍女低下头去,轻声说了一句“大将军用茶。”
  王敦看着她,忽然道:“你把头抬起来。”
  那侍女平日里怕王敦,闻声手抖了下,却仍是顺从地抬起了头,豆蔻枝头二月春,十二三岁的小姑娘长了张明媚的脸,秋水似的清亮眼睛让王敦抚着杯子的手忽然一顿。
  王敦望着她那一双眼,良久才道:“你长得像一个人。”
  那侍女不知所措,忙又低下头去。
  王敦却道:“会吹笛子吗?”
  侍女点点头,“师傅教过。”
  王敦道:“吹支笛子。”
  十三岁的小侍女小心翼翼地盘腿坐在席子上,笔直了上半身,轻轻吹了支笛子。
  很简单的一支琅玡情歌,王敦记得这曲子,当年他还教王悦哼过。王家世子出生在建康,二十多年没回琅玡几趟,却能说一口流利的琅玡方言,琅玡旧事张口便来,这都是他和一群王家叔伯教出来的。至于王敦他又是哪里学来的这曲子?当年琅玡王家大小姐手把手教他吹笛子,说是以后可以拿去骗人小姑娘。
  王敦望着那侍女良久,一曲笛声中忆尽平生。
  说来也奇怪,这小姑娘长得有些神似琅玡王家大小姐,笛子吹得却没有琅玡王家大小姐那股洒脱灵逸劲儿,倒是更像另一个女子。
  襄城。
  王敦记得他那发妻,当年他还不是什么将军,午后他躲在树上背书,正打算偷懒睡一觉,树下走过个小姑娘,他以为是他阿姊来抓他了,忙跳下来站直了,还没来得及拍去身上的叶子,一抬头就瞧见个绿衣裳的女子站在树下愣愣地望着他。那便是襄城了,武帝之女,司马脩袆。
  襄城嫁给了他,人人都说他有福气,他却没什么感觉,娶她无非是皇命而已。
  再后来,他虽非亲手杀了襄城,但襄城之死确实是他故意为之,他把人丢在了路上,胡人追上来,襄城临死前骂他不得好死断子绝孙,他这一生也的确是没儿子,估计也确实是不得好死。这报应王敦是认的。
  外人传他委弃襄城是不得已而为之,给他找了一堆理由,什么乱军之中顾及不上,什么道阻艰难无奈为之,后来更是直接说襄城是中了流矢而亡与他没关系,王敦自己心里清楚,全是无稽之谈,是他想杀襄城,所以他杀了她。
  为何?
  王敦也不知道究竟为何,大约因为她是武帝之女,又大约是因为她日复一日的质问让他厌烦,又兴许只是他骨子里便是个冷血的人。当年八王之乱,他赴往战场,襄城在路上忽然拦着不让他走,非得要他将家中侍妾遣散才肯罢休,乃至于怀着孩子以死相逼。
  谁都知道襄城只是耍小性子,想让丈夫哄一哄,哪怕只是王敦回头瞧她一眼,说上两句好话,她也绝不会继续纠缠下去。她最后几乎是哽咽着对着王敦吼”你知道我这些年是怎么过下来的吗?”她真的只需要王敦说一句软话哄哄她。
  王敦偏就懒得哄,你不是以死相逼吗?成全你如何?
  若是当时琅玡王家大小姐在,估计能把干出这事的王敦活活打死,可那年琅玡王家大小姐早死了,少年将军战场之上刚崭露锋芒,杀意上头谁敢拦,他直接一脚将人从马车上踹了出去,下令继续赶路。
  襄城死了。
  王敦坐在榻上晒着太阳回首前尘往事,他已经不是当年器宇轩昂的少年将军,如今他缠绵病榻须发掺白,说两口话都须喘会儿气,若是襄城再瞧见他,怕也难认得出来这风烛残年的人会是当年那鲜衣少年郎,她该是不会再迷恋下去了。
  王敦这辈子没有红颜知己,年轻时养过一批歌姬,觉得没意思就不养了,襄城死后,他身边再没别的女人,这辈子活到头也没懂情之一字是什么东西。他只是望着那吹笛子的小姑娘漫不经心地想,其实当年襄城若是没那么不讲道理,他养她一辈子也不是不成,就当养只雀儿,凑合着也能让她一辈子吃饱穿暖百岁无忧。
  可襄城不要这些,她要的东西他给不出来。
  小姑娘吹完了一曲,怯生生地把笛子放下了,低低地喊了一声“大将军。”
  王敦看了她一会儿,“下去吧。”
  “是,大将军。”小姑娘心里头猛地松了口气,从地上站起来,拱袖一行礼,这才转身往下走。
  王敦在她走后,终于抬手低低咳了两声,他把手中的茶杯放下了。
  外头有人进来通报,说是朝廷那头来的书信。
  王敦以为是王导的书信,拆开后才意外发现是王悦的信。他一直有令,不收王悦的信,王悦没注意,借由王导的名字给他写了一封。
  王敦不知道说他什么好,命人退下后,他仔细而认真地将这封信看了一遍。
  王悦只有在很凝重的时候才会写这种端正而藏锋的楷书,王家世子平生潇洒不羁惯了,无论行书草书还是楷书都有些飘逸,但这封信不一样,这上头的字极正,可见王悦写这副书的心境是何种肃然。
  王悦劝他投降,到这关头了还不肯放弃的,整个江东也只有他一人了。
  王敦想骂他一句傻,却又骂不出口,他是知道王悦傻的,从前他就瞧出来了,王家这世子不够聪明,从司马绍那事开始他便知道了。他拿着那信看了许久,终于极轻地叹了口气,他把那信好好地收了起来。
  “心肠这么软,不像个王家人啊。”
  他派人将羊鉴与王含喊过来,又把诸葛瑶叫了过来。
  “记住了,我死之后,秘不发丧,先安置文武百官与东海王,待到大局勘定,再料理我身后之事。”
  他话音刚落,羊鉴等人猛地伏地恸哭,“大将军!”
  王敦望着脚下痛哭不已的人,眼神颇为漠然,“我活到今日,也只能帮你们至此,余下的事,从今往后我是再管不住了,告诉钱凤,护住东海王与裴妃,胜败皆看你们自己的造化了。”
  “大将军!”诸葛瑶上前还欲多说,王敦却忽然摆了下手。
  “我累了。”王敦望着他们,低声道:“我要歇息了,下去吧。”
  王敦想,他是真的累了,四十年来家国,三千里地山河,多少戎马旧事,多少意气风流,说与山鬼听。
  那一夜,王敦睡在胡床之上,屏风外点着香,小侍女被喊进来给大将军吹笛子。
  脚步声又轻又快,小姑娘横笛而吹,依旧是那支琅玡情歌。
  王敦做了个梦。
  那一夜他梦见自己回到了琅玡,推门进去时,穿着水红色新衣的琅玡王家大小姐骂他:“又上哪儿逛去了?整日不着家!”
  他立在门口呆呆地看着那熟悉的场景,雕梁上画着琅玡君子图,下头倚着柱子的琅玡王家大小姐在翻着新书,她一旁烹着新茶,腾腾的水气把她笼住了,她从氤氲的水气中走出来,时隔三十年,王敦终于清清楚楚地又看见了那熟悉的眉眼。
  琅玡王家大小姐看着自己那不成器的弟弟这副样子,忽然皱了下眉头道:“你怎么了?”她伸出手去摸了下王敦的额头,疑惑道:“病了?”
  王敦说不出一个字来,还未有所反应,眼泪下来了,他一愣,王家大小姐也一愣。
  “丢人死了!”王家大小姐忙伸手给他擦眼泪,将人搂在了怀中不给下人瞧见,“处仲你可别吓我啊!这么了这是?又给谁欺负去了?来来来,不哭不哭!”
  王敦感受着那只手的温热,终于浑身颤抖起来,脸色苍白,他紧紧盯着面前的人,他忽然一把拥上去将人狠狠抱住了。
  王家大小姐愣住了,终于她犹豫着伸出手去拍了下幼弟的背,“不怕啊,回家了。”
  太宁二年七月,王敦病逝,年五十九。
  次日一大清早,羊鉴与诸葛瑶闻讯急匆匆地赶来,一瞧见那床上躺着的人就愣住了。诸葛瑶率先反应过来,走上前去探手试了下王敦的鼻息,他刷一下往后退了两大步。
  羊鉴一见着他这样子,脸色顿时煞白,他颤抖着问道:“没了?”
  诸葛瑶点了下头。
  羊鉴立刻慌了,“那怎么办?这如何是好?”
  诸葛瑶扭头看了眼一旁跪地的侍者,又看了眼床上的人,良久才道:“封锁消息!关住院门!今日谁也不准出去。”
  羊鉴又道:“那我们又如何?”
  “写信给钱凤,让他将送东海王回来主持大局,对外宣传大将军军务繁忙,若是有人求见,暂且将人安排在别院。”
  “那、那这又如何处置?”羊鉴看着那床上的人,他连看都不敢多看一眼。
  诸葛瑶走上前去盯着那尸体看了会儿,神色一点点冷了下来。
  羊鉴道:“这天气这么热,尸首藏不住啊,不一会儿便……”他不知道说什么好,头上虚汗一直在冒,他紧紧盯着诸葛瑶,“你快拿个主意,这……我这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别慌。”诸葛瑶看着床上的尸体,想了一会儿,忽然道:“去,我记得后院有蜡,去拿过来,余下的人就在这屋子里,这地上挖一处坑出来。”诸葛瑶走到一处,踩了下脚下的地,“就这儿,往下挖。”
  羊鉴闻声顿时吓得不行,“你做什么?”
  诸葛瑶道:“天气太热,腐臭味一会儿便散出来了,不日便能生出细软蛆虫,拿蜡封了尸首,埋于地下,能多藏一段时日是一日。”他看向慌张的羊鉴,“别愣着了!消息若是传出去,众人知道王敦已死,东南局势就彻底完了,到时你我全都要死。”
  羊鉴一听到死这个字,顿时回过神来了,他咬牙道:“行!挖!”他看向一旁的侍卫与侍者,“听见了没!听诸葛大人的吩咐办!消息若是传出去,你们全都给大将军陪葬!”羊鉴喝完后,又看向诸葛瑶,“你这法子有用吗?我怎么以前没听过?”
  诸葛瑶点了下头,“有用。”
  羊鉴没再问,一听有用,忙让人去提蜡。
  另一头,江宁。
  王悦寄给王敦的信又是石沉大海再无音讯,这一晚不知为何他有些失眠,夜半起床沿着河道巡视,他拎着盏灯,走到一半忽然瞧见河边有个人。他厉声喝道:“谁?谁在那儿?!”
  身后立刻有士兵冲上去将那人团团围住,王悦大步走过去,抬灯照了下,他猛地一顿,猛地吼道:“王有容你怎么在这儿!你大晚上的干什么呢!我差点下令把你射死了!”
  从刚建康赶来的王家老牌幕僚王有容被王悦吼得一阵哆嗦,忙举起手道:“别别别,别射箭!”他立刻走到王悦身前来,“是我,我我我!”
  王悦气不打一处来,问道:“你怎么来江宁了?不是让你在王家跟着王导吗?你大晚上一个人在这儿干什么?”
  王有容风尘仆仆刚到江宁,人生地不熟,本该派人通知王悦的,结果由于近日白天这一带钱凤与王悦又动了兵戈,火烧了大半天江,他好死不死地正好撞上了两人打到激烈处,他没办法只能东躲西藏,装死才躲过一劫,一直到夜里头,江边终于安静下来他才终于敢冒头,可这身边随从都没了,他只好鬼鬼祟祟地沿着江河往这头摸索着走,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王悦听完了王大人这一番惊心动魄的行程,嘴角忍不住抽了下,又看了眼王有容那一副灰头土脸的样子,知道他没说谎,他不好安慰些什么,只能把吓得快哭了的王大人揽住了,拍着他的肩道:“没事没事了。”
  王大人今日那可是真的吓坏了。
  王悦安慰了他大半天,终于将受惊的王大人安抚好了,他又问道:“你来江宁做什么?我不是让你好好在建康帮王导吗?”
  王有容道:“这不是老丞相又让我来帮世子你吗?”
  王悦竟是不知道说什么好,半晌才道:“那行吧。”
  王有容今日受了不小的惊吓,跟在王悦身边都在不住发抖,一边抖一边从兜里掏出盒脂粉在自己脸上身上扑,白日他不敢涂,怕给人发现了,这下子总算能了,他就差没把把香粉往自己身上倒了,那股不可描述的香气浓的王悦打了好几个喷嚏。
  就在这时,王有容忽然一把抓过了王悦,示意他抬头看,“世子!”
  王悦揉着鼻子抬头看了眼,乌漆一片什么东西都没有,他皱眉道:“看什么?”
  王有容忽然便激动了,声音都吓得抖了起来,“这是!荆州分野有妖星!”
  “是什么?”王悦对这种神神叨叨的东西打小便没有情绪,魏晋时期术师横行,不过他不信这些,他问道:“怎么了?抖成这样?”
  王有容看了那星空良久,颤颤巍巍地对着王悦道:“前年九月也曾有妖星现于东南,术师戴洋曾说,这是东南将军陨落之兆,那年九月,祖豫州病逝于雍丘。”
  王悦猛地愣住了,他抬头看去,“这么邪乎?哪里有妖星?我怎么看不见?”
  王有容指了下东南,声音惊惶得已经变了音调,“那是荆州分野,荆州今夜有大将陨,世子你看啊!”
  王悦依旧没找见那颗妖星,可听闻这一句“荆州今夜有大将陨”,他整个人忽然一愣。
  荆州大将陨。


第96章 平乱
  王悦是个不信鬼神的人。
  听完王有容那阵鬼话后, 他写了一封信, 连夜派人寄给了周光,他命周光掩饰身份去拜见王敦,若是王敦真的死了, 羊鉴等人必然一拖再拖, 若是王敦没死, 可趁机刺探他的病情。
  王悦的心头憋着团火, 烧得他心肺有些疼,书信寄出去三日后,他收着了周光的回信。
  拆开信的那一瞬间, 他的手在抖。
  王敦没有接见周光, 自三日前起, 他没有接见任何人, 羊鉴诸葛瑶等人推托再三,迟迟不肯引荐州郡长官面见王敦。周光当年因为义兴周家的事受到过王悦的恩惠, 他对王悦直言不讳,羊鉴诸葛瑶与其余诸将在府邸中日夜寻欢作乐,不是他们有恃无恐,而是在故布疑阵, 王敦必然已死,此事昭然若揭
  王悦坐在案前许久都没缓过神来,起身的那一瞬间,他有种头晕目眩的感觉。
  王有容望着王悦,觉得王悦脸色有些苍白, 他低声问了一句,“世子?”
  王悦没说话,将那封书信收好了。
  今夜的秦淮河上一片宁寂,江岸边停泊着几艘烧毁的船舰残骸。王悦带着王有容出去走了走,夜里的风有些凉,王悦的思绪被吹得纷乱无比。物是人非,好像就在这么一转眼之间。
  王有容已经从王悦的神色中明白了些什么,他低声问道:“世子如今做什么打算?”
  王悦沿着秦淮河水走了一路,终于低下身在河边蹲下了,他望着那零星的夜火,又看了眼远山,最终视线落在东南天幕上,上头星斗灿烂,银汉迢迢。王悦有些疲倦,打了这么些天的仗他都没吭过一声,可这一瞬间,他是真的疲惫至极。
  王有容知道他心里头难受,陪着他在河边蹲下了,“世子,要不要喊陶将军陪你喝点酒。”
  王悦摇摇头,“算了。”
  王有容道:“世子,大将军即便死了,他也是叛臣。”
  “我知道,琅玡王家不能和他扯上一点关系,他是叛臣,咱们是忠臣,史书上头我们与他不是同一路人。”王悦说着话,忽然轻轻笑了下,“有什么意思呢?史书写得什么,他又瞧不见了,人活这辈子真没意思。”
  王有容轻叹了口气,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算了。”王悦拍了拍手站起来,“王敦已死,钱凤死期到了!王含沈充这帮人一个都跑不掉,原本还和温峤他们合计着要不要再等等,如今看来不必了。”
  王悦负手往外走,夜风吹在他脸上,他逆着风往回走,忽然他问道:“王有容,你猜猜百年之后,史书上头咱们又是在哪一篇?”
  王有容闻声望向王悦,“世子自然是在头一篇!”
  王悦闻声摆了摆手,“猜错了!”
  我于史书并无名,魏晋这百年风流里头,我名不见经传。
  次日一大清早,王悦站在城头上遥望秦淮河水,他幼时便想当个顶天立地的将军,他也曾答应过司马绍要为他收复中原,他以为这些事都是些儿时的诳语,却不想有朝一日他真的能指点江山。
  王敦已死,账下诸将大多反水,留下钱凤沈充与王含三路兵马死撑。
  周光策反了王敦账下大将周礼,东南各个州郡皆揭竿而起,原本观望的诸位流民帅也纷纷加入了战局。
  一片混乱中,王含率领残部北上与沈充会合,沈充顾及自己的面子,拒绝了司马冲与司马顾飏杀死王含归顺朝廷的建议,又拒绝了王悦给他的司空之位,打算陪着钱凤一条路走到黑。司马冲自知沈充败局已定,却没多劝他,抱着种闹着玩的心态陪着他把剩下的事做完。
  东南叛军又南下,避开江宁的王悦,从另一头横渡秦淮河,守将应詹、赵胤写信给王悦求援,王悦估量了一下局势,让他们避下风头。
  战败了也不必慌。
  北方流民帅苏峻与刘暇受王悦所召南下平叛,不日便到了。
  果然两日后,如王悦所料,两拨人马在宣阳门撞上,沈充与钱凤的兵马一触即溃,两人慌忙退守青溪,又在青溪被刘暇杀了个回马枪。东南叛军两役之后,大势终于去尽。
  王悦写信给他那位打了败仗的大伯父王含,场面话都懒得说了,直接命他投降。
  王悦这封信写得贱透了,洋洋洒洒五千字,就说了一个意思:输给年少有为英明神武的他不丢人,谁让他年少有为英明神武呢?
  就这么一句话,王悦扯出了五千字,顺便结尾送了一句“速降”,催促王含赶紧投降,别再外头继续丢人下去了!琅玡王家人的脸都给你丢干净了!
  王含收着信真的气疯了。
  得知王含火烧了军营自己带着儿子跑了的时候,王悦正在堂前喝茶,闻讯一口茶直接喷了出来。他看向报告战讯的王有容,难以置信地问道:“你刚说什么?”
  “王含烧了自己的军营,又一把火烧了沈充的营帐,自己连夜带着儿子往荆州跑了。”
  这种出其不意攻其不备的自残手法,让打仗打爽了的王悦顿时有种大开眼界的感觉,他感觉自己真没见识,这仗还能这么打?
  钱凤和沈充估计这会儿正在骂王含的祖宗十八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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