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晋重生)掌丞天下(四)(2)
作者:月神的野鬼
时间:2017-11-01 08:55
标签:强强
王悦回头看去。
司马绍望了他许久,终于低声道:“一起去吧,要是死,一块死了算了。”
那声音有些漫不经心又有些倦怠,王悦乍一听见他的话,简直不能相信这是司马绍能说出来的话。
这他娘的是人话吗?
第90章 乡音
上船的时候, 王悦觉得自己离名垂青史就一步之遥了。司马绍要是在路上出点什么事, 他就跟着青史流芳吧。
江潮卷着雪把船往外推,船夫抬手挂了盏明黄色的灯,一声哨响, 船顺流逐了出去。
夜半时分, 王悦望向船头, 年轻帝王坐在木板上撑着膝盖眺望大雪中他的江山, 衣袖被风吹得簌簌作响。王悦回身往船篷里走,他从案上抽出张纸开始写信。
王悦停笔的瞬间,正好司马绍揭开帘子走进来, 王悦抬头看了眼。
司马绍冷淡地望着他, 问道:“鬼鬼祟祟干什么呢?”
王悦嗤笑了声, 将信封好了, 打算明日靠岸停泊时寄出去。“我安排了人接应,到芜湖后, 你跟着我,转一圈后我们尽快回来。”
司马绍倚着船篷洞口打量了王悦两眼,“若是这一路上没出差池,你居首功, 事成之后,我可以答应你一件事,什么都成。”
王悦相当不屑,刚想开口说句什么,忽然回过神来了。他望向司马绍, “什么都成?”
司马绍脸色不变,“我觉得成的,如放过王敦之流的,便不用说了。”
“……”
司马绍望着王悦,“说说看,想要什么?”
王悦一时竟是不能确定此人是不是在耍自己,良久他才开口道:“那你能让我打一顿吗?我忍了很久了。”
司马绍顿住了,他忽然大声地笑起来。雪吹进船篷沾在他肩上,他笑得没能停下来。年轻的大晋皇帝许久这么笑过了。
王悦的眼神都不对劲了,把信往兜里一塞,自己扭头就往船舱后头走。
抵达芜湖的那一日,天气恰好放晴。
王悦一到芜湖便着手安排,动静太大容易引人注意,又加上司马绍执意要亲自勘察兵马虚实,王悦拦不住他,最终只能咬牙陪他夜探军营。这下真如司马绍之前所说的,若是死,那就一块死了算了。
王悦之前在王敦军营待过一段时日,对军营的布置以及士兵分配都比较了解,他弄来了两套低级士卒的衣服,一件给司马绍,一件给自己。
关于司马绍此次微服出行,知道内情的人寥寥无几,万一出了差池,两人都没法脱身,王悦自知他绝担待不起,于是事前把能准备能安排的都倒腾了个通透。
王悦不怕死,但他也不想死。
入夜。
两个穿着低等士卒衣服的人回到营帐,火光和阴影打在他们脸上,其中一人走上前去,将粗糙的腰牌和带来的书信交给那位长官。
他们是最后一批参军的姑孰青壮,受镇东大将军王敦的征召而来,刚在外头营帐刚领了新衣与微薄俸禄。登记的长官骂了他们一通,说他们来得迟,肮脏话三句不离死爹娘,其中年纪偏小的一个少年人忙低声连连道歉,又给那长官塞了点东西。
那长官低头看了眼,就两根碎银簪子,不值钱的玩意,估计是这少年人出门前他娘亲递给他的家中唯一值钱东西,那长官明显见多了这种穷人把戏,嘲弄了他一番,在册子上划了两道,终于大手一挥将人放进去了。
那两人一进营帐,那年纪偏小的少年脸上的谨小胆怯顿时没了,王悦回头看向司马绍,眼神里带着股市井的下流意味,浑然就是个军营摸爬滚打有今日没明天的兵痞流氓模样。他望着司马绍低声道:“奇怪了,刚才那人怎么光骂我?”
司马绍心道“你这副鬼样谁看见了都想抽你两耳光”,这眼神实在太下流恶心了,司马绍没再看第二眼,别开了视线,“走了。”
王悦不以为然,笑过之后跟了上去。果然要把司马绍逼疯只需往死里恶心他就行了。
王悦没继续试下去,他领着明显没什么经验的司马绍在军营里转悠,这是王家军营,且只是个军纪宽松的外营,他混得那叫一个如鱼得水,他找了个同样是新兵模样的老实人,几句话套下去,已经将这一带近日的情况摸了个透。
王敦在征兵,而且似乎已经接近尾声了。这件事的意义不言而喻。
走到角落里后,王悦恢复了寻常的模样看向司马绍,司马绍神色不变。年轻的皇帝朝着北部的营帐看了眼。那是王敦手底下精锐的驻扎地。
“那里不是新兵营,很难混进去。”王悦看出他的心思,出言提醒了一句。
“很难?”司马绍拎出了重点。
很难,那便是意味着还有办法不是?
王悦看了他一会儿,终于缓缓道:“办法我的确是有,比较恶心,而且容易出事。”
司马绍示意王悦说来听听。
“我收到消息,前两日钱凤为王含新招了一名幕僚入营,此人名唤诸葛瑶,来历尚不明,不过可以知道的是,此人通晓淫邪之计,性子邪僻。”王悦看向司马绍,“此人颇有几分手段,如今在芜湖是位大人物,边防布置便是由他与王含同时商议决定,这新兵营也是他的地盘之一。”
“你想从他下手?”
“我之前没听说过他,也没见过他,不过我写信给温峤时,温峤给我出了个主意,说是可以一试。”王悦看向司马绍,“诸葛瑶此人,好男风,尤擅房中术。”
司马绍的眼神微微一变。
王悦看向司马绍笑了笑,“说起来,你那位侍中真是个人才,他和诸葛瑶称兄道弟,两人喝过酒打过架,他还给诸葛瑶送过十几个孔武有力的床伴,我估计那诸葛瑶是真拿他当兄弟,压根没想到你那侍中会是个奸人。”王悦低声道:“你那侍中说了,诸葛瑶此人算七分奸雄,另三分败在一个色字头上。”
王悦的神色很淡漠,他实在是不想说温峤此人什么了,来之前,温峤写信认真地叮嘱他,若是万一失手,一定要落在诸葛瑶手上,诸葛瑶喜欢英俊男子,肯定不舍得杀他,反之落在王含手上,就王应那仇,那绝对就是个死。王悦真是谢谢他的建议了,他谢谢温峤全家。
“怎么样?”王悦看向司马绍,“此时做打算还来得及,你要不去临幸他一回?”
王悦原本没想弄这么好笑的,毕竟他们如今人在对方地盘,稍有差池便是灭顶之灾。但王悦不知道为什么这话说出来就是这么好笑,他自己差点没能忍住。
司马绍的表情精彩纷呈。
王悦改了计划去了趟营帐外的诸葛瑶养男人的修士房,他劈昏了房中正在换衣服的男人,回身从架子上抱下了一捧衣裳,他看向司马绍,后者正面无表情地冷冷望着他。
王悦走上前去拍了下他的肩,“诸葛瑶生性多疑,你装作新来的修士把令牌骗出来就成,余下的事我来办。”
司马绍看着他很久,终于伸手接过了衣服。
青色修士服衬得司马绍身形修长,袖口领口都收束着,上头亮银色勾出雁翅纹,王悦很少瞧见司马绍这副打扮,冷得像是哪里刚劈下来的一块冰,眉宇间却自带一股英气,君临天下四个字真不是说着玩玩的,这真的是股气质。
王悦颇为感慨,诸葛瑶是个有品位的人,很会挑衣服,今晚诸葛大人估计艳福不浅。
王悦与司马绍往外走。
军帐外,守卫瞧司马绍是张生面孔,却没有拦他,谁都知道诸葛瑶喜欢新鲜的,生面孔才正常。眼见着司马绍和守卫对了令牌往军帐中走,王悦打扮成侍者的样子低着头跟在司马绍后头。
这种丧心病狂的事,足以载入史册了。
王悦在军帐外停下来,司马绍伸手揭开军帐的帘子继续往里走,忽然他回头看了眼王悦。
冰天雪地里,着青色修士服的男人望了他一眼。
王悦望着他,示意“你好好干”,司马绍的嘴角清晰地抽了下。王悦目送着司马绍转身走了进去,瞧不见人后,王悦拂了下肩上的雪。开个玩笑而已,他不可能真让司马绍去睡诸葛瑶,大晋的皇帝丢不起这脸,王悦也丢不起这脸。
找个由头混进来罢了。
屋子里头,诸葛瑶正抓着司马绍的手聊天,两人喝茶下棋,诸葛瑶明显很喜欢司马绍,还给他临场唱了支小曲。王悦就立在军帐外头听着,脑海中想象着司马绍的表情,他低下头去,避免有人瞧见他脸上快憋不住的笑意。他听出来,诸葛瑶唱得是支琅玡曲子,巧了,是他家乡的曲子,王悦几乎能哼出那调子。
那是支琅玡情歌,如今的南人兴许都会哼两句“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却很少有人会唱这歌,王悦心道这诸葛瑶估计和他是个同乡。诸葛,这个姓当年在琅玡可是如雷贯耳。
屋子里没了动静。
桌案前,司马绍望着那给他倒水的年轻男人,神色淡漠。
诸葛瑶长得很清秀,一点没有外人想象中的那股子恶心人的劲儿,他清秀得有些让人意外,穿着淡色儒衫,干净修长的手放在案上,浑身上下丝毫没有与他阴狠手段相符的阴冷气质,就连一双淡色的眼也是干干净净的。
他望着司马绍良久,忽然笑道:“你这样的倒是不多见了,就是脏了些,鲜卑的种。”他说着话,眼中却依旧流露出欣赏和喜欢。
司马绍神色不变,看着朝他缓缓贴上来的诸葛瑶,他瞧见了诸葛瑶腰间的令牌。就在他出手的瞬间,诸葛瑶整个人被后勒着摔在了地上,羊绒地毯压出了个坑,士卒打扮的王悦利落地锁着他的喉咙,抬肘就劈了下去,从腰间一把拽下令牌,他将发不出任何声音的诸葛瑶一脚踢昏了。
所有动作全在几个眨眼间,王悦下手太快,行云流水,连都口气都不带喘的。他抬头看向司马绍,“走!”
司马绍点了下头起身,瞥了眼诸葛瑶,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
两人退了出去,临走前,司马绍本想杀诸葛瑶灭口,可就在他下手之时,王悦忽然瞧见了诸葛瑶的正脸,他直接愣住了。这人怎么生的和王有容这么像?王悦下意识拦了下司马绍,两人将半死不活的诸葛瑶绑结实了扔在仓库里,随即往外走。
时间顿时紧张起来。司马绍脱下了修士外衫,两人顿时又成了士卒,朝着夜幕中的营帐便走了过去。
查了粮仓,又入了军帐翻过了诸葛瑶的账本和名单,王悦与司马绍心里头都有了数,天快亮的时候,王悦怕出事,催促着司马绍跟他走。
司马绍点了下头,两人一块离开,可就在出去的路上,出了点意外。
营帐外年轻的白衣将士喊住了往外走的两人,王悦将令牌给他看了眼,小将没应声,却往司马绍的脸上多看了两眼,夜色尚显昏暗,他看了有一会儿才转开眼。
王悦心头陡然不安,他望着那将士身后的队伍,没说什么,那年轻的小将验过令牌后放他们离开了,王悦果断放弃原路返回的打算,领着司马绍朝另一个方向走。
那小将军站在原地思索了会儿,一边派人跟了上去,一边亲自通报王敦。
那白袍小将是吴兴沈家公子沈充,元帝病逝前曾以三千户侯悬赏斩其首。沈充没见过王悦,王悦却见过他,王家出出入入这么些人,这人一身白袍实在扎眼。王悦意识到可能出了事,没做犹豫,他与司马绍两人从侧门往外走,门外头有早已等候着的人接应,王悦甩不干净身后的人,不敢轻举妄动,只是看了两眼那接应的人。
那士兵顿时领会过来,神色如常地与两人擦肩而过,错身的那一瞬间他接过了王悦手中的纸条。
待到无人处,那士兵摊开手中的信看了眼,立刻大步朝一个方向走去。
黎明之中,书信在营帐的不同地方经由不同的人之手迅速流转。
诺大的网铺在了将明的天幕下,越来越多的人浮出水面,几拨人同时在城中迅速游走,在所有人都预料不到那一刻,城外粮仓的火窜天而起。
黎明的姑孰城半边天幕皆是火光。
司马绍看了眼那火,“你安排的?”
王悦诧异地回头看了眼,来不及深思,他猛地拽过司马绍的手隐入了巷子,按照原定计划同早就等候于此的王家侍卫打了照面,他们换下衣服便往城外走。
于此同时,沈充终于在军帐见到了王敦,他将看见的那人的体貌特征同王敦说了两遍,当说到发色似乎有异的时候,王敦的神色终于变了。
“黄头鲜卑奴。”
“什么?”沈充有些不明白。
王敦没开口,门外有人来报,“大将军!城外粮仓失火!”
战士粮草比什么都重要,过半芜湖将士直扑火场,只有小股追兵跟在王悦后头,王悦没说什么,按部就班地往外撤,一步都不能乱。追兵询问城外老妇人之时,王悦一行人坐在屋中不动声色。
琅玡的老仆一生便只为等着做这一件事,她操着纯正的姑孰方言对着那追兵道,“有啊,抢走了栏里的两头马!”她带着沙哑哭腔骂骂咧咧了一阵子,情急之下也说不清到底人往哪里去了。追兵去了趟栏院中,在里头意外寻见了根鞭子,没见过贵重东西的士卒拿着那根鞭子传看了一番,等急匆匆地外追时,却发现早已追不上了。
他们自觉追不上,却仍是朝着北方赶去,为得是怕回去复命时被问罪。
等追兵走后,王悦从堂中走出,那老妇人望着他年轻的脸似乎想说句什么,却终究是什么都没能说出口。年迈的王家老仆是曾抱过琅玡王家小世子的,那年她正要跟丈夫儿子还乡,恰好那年王家小世子出生,伺候了曹家大小姐一辈子的她临走前抱过一回王家小世子,那时候王家小世子才刚出生呐,她给他哼唱了家乡的童谣。
她说:“小公子,快往渡口去!”
王悦看了素昧平生的老妇人一眼,点了下头,回身和司马绍一起往外走。刚出去不久,他听见小屋子里传来老妇人的轻哼声。死了丈夫又死了儿子的年迈老妇人坐在屋子前哼唱着琅玡故地的童谣,一双枯老的手继续缝着手里头的冬衣。
王悦不知为何下意识回头看了眼。
司马绍对着王悦道:“走吧,来不及了。”
王悦没再犹豫,带着人往渡口而去,再晚一些,城外粮仓的火收拾干净了,追兵将会更多。他没再耽误下去。
午时的时候,王悦与司马绍登上了船,江天一片澄净,王悦与司马绍乘船离开了姑孰。王悦猛地松了口气,趴在船栏上神清气爽,船夫将船头的灯收进了船舱,轻哼着琅玡民谣的王悦回头看了眼,瞧见司马绍换了衣服从船舱中走出来。
“放心,等到了下一个渡口就会有人接应。”王悦打量着他,手撑在船栏上笑出了声,“诸葛瑶给你唱的曲子好听吗?”
司马绍面无表情地望着他,就在王悦笑得正欢的时候,他伸出手将人掀在了甲板上,哐当一声巨响,船板剧烈地震了下。
王悦感觉他五脏六腑都被这一记撞击给震移位了,他摔在船板上好半天没缓过神来。
司马绍瞥了他一眼,“再来?”瞧王悦那副狼狈样子,他忽然笑了下,“不是说想打我吗?给你个机会。”
地上的王悦眼神顿时变了。
第91章 道歉
打到一半, 王悦被司马绍一脚踹下了河。
船上王家侍卫全都瞧见了刚才司马绍将王悦踹下河的场景, 司马绍一走,他们忙冲上前将人从水里捞上来,瞧着面子丢尽的王悦, 没人敢吭声。
浑身湿透的王悦坐在甲板上半天, 神色不变, 他挥手让围着他的人该干嘛干嘛去。等所有人都退下后, 他脸色终于微微扭曲了下,他抬手按了下胸口,低低咳了两声, 心中痛骂司马绍玩阴招, 脚步声由远及近地响起。他抬头看去。
司马绍将干净的布扔到了王悦的脸上, 他倚着船篷看着狼狈的王悦, 忽然笑了下,“不服?”
王悦扯下了脸上的布, 一双眼望着他,嘴角极轻地抽了下,“服。”
司马绍望着他。
王悦抬头大声道:“服!”
司马绍看着王悦坐在甲板上那副破罐破摔的无赖样子,看了会儿, “王导英名一世,怎么偏偏生出你来了?”
王悦笑道:“我怎么了?”
司马绍看了王悦一会儿,懒得同他闹,倚着柱子淡漠道:“王敦兵力不弱,要早作打算。”
“他还没反, 我若是你,我会再观望一段时日,温峤来信说王敦病重,我瞧着不是假的。”王悦想了想,觉得他这身份说这话有些立不住脚,有徇私之嫌,他又道:“芜湖的兵马你都亲眼瞧见了,王家年前断了他的粮草,他多拖一日便少一分胜算,按常理来说,他早举兵了。”
“你真觉得他病了?”
“替你家南征北战打了一辈子仗,他落下了不少伤,旧疾发作也不是没可能。”王悦笑着看了眼司马绍。
司马绍望着王悦眼神微微变了下,良久才道,“你倒是孝顺,这时还不忘为他打抱不平?”
“我没说我护着他,功是功,过是过,我不过是说了句实话,你不爱听是你的事。”王悦坐在地上拿布抹了把脸上的水,“放心,琅玡王家说了帮你平叛,便没人敢徇私,这件事我自有打算。”
司马绍望了王悦一阵子,没继续问下去。
王悦安静地低着头绞着衣袖的水,水滴在甲板上啪嗒作响。他笑了笑,又道:“算了,不说了,先回建康,今夜靠岸,我们改走陆路,我已经安排了人在渡口接应。”
司马绍倒也没说什么,雪停了,风依旧在刮,浑身湿透的王悦坐在甲板上吹风,冻得有些哆嗦。司马绍看了半晌,终于走上前去,伸出了手。
王悦诧异地抬头看向他,又看了眼那只手,忙受宠若惊地伸出手去。
司马绍正要将人从地上拽起来,手上忽然感觉到一阵加大的力道。
一道巨大的水花溅起来,伴随着巨大的扑通声响。
王悦收回手,他撑着栏杆居高临下地望着落水的皇帝,拍了拍手随意地笑了下,全然没有刚才那一副冻得半死的畏缩样子,他扬了下眉。
从水里浮上来的司马绍看着他,脸色瞬间青了,“王长豫!”
王悦懒洋洋问了一句,“服吗?”
司马绍的脸色一瞬间难看至极,王悦终于没绷住,他低着头拍着栏杆笑到了肩膀抽搐。
笑得太过忘我的王悦没注意到那一刻司马绍的眼神,脸色铁青的司马绍抬头看着笑疯了的王悦,脸上有一闪而过的失神。
仿佛一瞬间又回到了当年太学林荫道下,隔世的光阴里头,上窜下跳的少年回头看了他一眼,神采飞扬如故,嬉笑怒骂如初。
是夜。
即将靠岸的时候,王悦倚着栏杆在冷风里搓了下手,换好了衣服的司马绍望着莫名焦躁的王悦,终于冷淡地问了一句,“你怎么了?”
王悦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回头看了眼司马绍,他什么也没说,又继续扭头望向那越来越近的水岸,眸光有些沉。
司马绍往那头望了一眼,视线忽然顿住了。
王悦一下船,直接朝着那立在渡口的男人大步走去,“等多久了?”
谢景低头望着他,“没多久,走吧。”
王悦忽然抓住了谢景的胳膊,“事情临时出了点岔子,我原本没想麻烦你,我写信给你的时候,怕走漏消息,有几件重要的事没告诉你。”
“我知道。”谢景的眼中瞧不出什么情绪,他望了王悦一眼。
王悦心里咯噔一下,知道自己也许惹着谢景了。当时在建康街头得知司马绍要亲自来芜湖,他震惊之下也慌了阵脚,原本他是打算派人暗探消息,探子只需将消息完完整整传回来就行,而司马绍忽然说要亲自去,他不得已推翻了大部分布置,重新做打算,他最终找上了谢景。
问题就出在这儿,王悦是信任谢景的,否则他也不会找上他,可王导与王有容千叮咛万嘱咐他小心谢陈郡,他写信的时候下意识略了来龙去脉,许多事更是只字未提。
谢景看见那信的第一眼,就知道王悦在防着他。
王悦此时抓着谢景的胳膊不知道说什么好,其实他把信一寄出去便立刻后悔了,他早在心底骂了自己半天,真是被王导与王有容说昏头了,他防着谢景干什么?他是脑子有病吗?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他要是真这么不放心,当时便不该找谢景,如今这算怎么回事?
心头压了许多话不知道怎么说,王悦抓紧了谢景的胳膊,终于,他低声道:“皇帝也来了。”
谢景没说话,任由王悦拉着自己,他望着那从船上走下来的人,月夜中,他瞧见年轻的大晋皇帝看了自己一眼。他低声道:“先走吧。”
王悦看着转身往外走的谢景,神色一下子变了,他想喊一句什么,声音却又卡在了喉咙中。身后微服的司马绍走上前来,他望着远去的男人,又瞥了眼立在原地脸色难看的王悦,“我查过他。”
王悦回头看向司马绍,“什么?”
司马绍淡漠道,“这人与颍川庾氏有来往,别的倒也没什么,你自己小心点。”
王悦闻声忽然皱了下眉,伸手拦住了司马绍,“等会!你在说什么?”
“你父亲没和你说?”司马绍略带诧异地看了眼王悦,过了半晌他才缓缓道:“当年颍川庾家与皇室联姻你总记得吧?”
王悦反应了下,突然就回过神了,“你和庾文君?”
司马绍点了下头,“颍川庾家一没门第二没权柄,这桩婚事,你从不觉得哪里有异样吗?”他看了眼王悦,“我以为你知道。”
王悦明显不信司马绍,“不可能,当年庾家与皇室联姻,他人在江州,你说话前好歹想想。”
司马绍忽然有些明白过来王导为何不与王悦说清楚了,他点点头,“信不信由你,这些事我不想提第二遍,你自己处理好你自己的私事,我没工夫在这关头管你的闲事,我觉得恶心。”
王悦从来没被司马绍这么直白地刺过,一时竟是没反应过来,半晌才笑道:“是吗?可你回建康还得靠他安排,这下子还觉得恶心吗?”王悦莫名就被恶心这两个字激怒了,他一时忘记了司马绍的身份,跟从前似的直接呛了回去。
司马绍看了眼下意识将手撑在了他肩上的王悦,那感觉实在太过熟悉,又无礼又冒犯,他看着王悦的眼睛,许久才漠然道:“把手放下去。”
王悦相当不屑地嗤笑了声,“不放你又能如何?”
司马绍看了他一眼,眼神有些变了。
就在司马绍动手的那一瞬间,王悦手上猛地用力,他一把扣着司马绍的衣襟将人甩在了墙上,手肘上抬顶住了他的脖子,他将人死死地压住了。
一旁的王家侍卫直接看愣了,他们没听见王悦之前和司马绍说了什么,一抬头就看见他们家世子把皇帝又给打了。有了之前在水里打捞皇帝的经验,他们还算沉着,就是手有些抖。
司马绍看了眼身上的王悦,喉咙传来巨大的压迫力道,他望着王悦的眼睛,低声警告道:“王长豫,放开。”
王悦要是能被司马绍唬住他就白活了这二十年,他望着司马绍冷笑了下,“怎么了?恶心啊?当年我还亲过你呢!我也没见你咬舌自尽啊!”
司马绍似乎气结了下,看着王悦的眼神终于有些变了。
王悦还欲说话,忽然瞧见司马绍的视线转开了,他回头看了眼,对上一双漆黑的眸子,他猛地顿住了。
半路上不见人又折回来的谢景望着他,依旧是面无波澜的清冷样子。
王悦刷一下松开了钳制着司马绍的手。
回建康的路上,司马绍估计是觉得恶心,一直在马车上没露面,王悦得罪谢景后不太敢说话,谢景话更是少,一路上所有人都很安静。到了石头城一行人见到了等候已久的庾家大公子庾亮,王悦原本也要回建康,可路上收着了温峤的密信。
温峤那头似乎出了点事。
信上具体的事没细说,只是让王悦在石头城安排接应的人,王悦的心猛地沉了下来,他果断打算在石头城住下等温峤两日,温峤太重要了。王悦与司马绍商量了一晚上,司马绍同意了,他把自己的令牌留给了王悦。
等王悦将所有事都安排妥当后,他才忽然记起谢景,他怕出点什么事,斟酌了半天打算让谢景先随司马绍一行人回建康,谢景没说话,好像同意了。当着众人的面,谢景没驳他面子,王悦心里头松了口气。
所有人离开后,王悦一个人在建康等温峤,顺带着给远在豫州心乱如麻的祖家小公子写信,祖家小公子离王敦的驻地太近了,这些时日他如坐针毡比谁都慌,天天有事没事就给王悦写些乱七八糟的信,王悦没主意了,突发奇想把司马绍给他的令牌寄给了祖小将军,顺带着又将当年司马绍给他的另半块玉佩也寄出去了。
王悦是告诉寝食难安的祖将军,如今琅玡王家与新帝是一条心,你站队时机灵点,别整天想些有的没的。
王悦亲自将信寄了出去,等他回到驿站已经是晚上了,他推开门进去,忽然愣在了当场。
他差点以为自己看错了。
本来早该回建康的谢景立在窗前,闻声回头望了他一眼,那一眼有些清冷,可王悦却丝毫没在意,他全付心思都在谢景的身上。
“你怎么回来了?”
谢景望着王悦,没说什么。
王悦拉着他坐下,谢景没什么话,王悦一直小心地搭着话想和他说两句,谢景应了一句“嗯”,直接把王悦费尽心机寻出来的话头堵死了,王悦顿时不知道说些什么好,颍川庾氏的事他压根提都没敢提。
干坐了许久,王悦对谢景道:“我在等温峤的消息,城中我都已经布置好了,他说他几日内就会到石城,我留下等他的消息,万一出了什么事,我能帮他一把。”
谢景看了眼王悦,没接话。
王悦顿时又没了话,彻底没了主意,半晌他终于讪讪道:“那什么谢景你要是真的心里不痛快,要不你打我吧。”
王悦真没办法了,见谢景不动,他伸手去抓谢景放在案上的手。估计谢景没想到他还能这么来,一下子竟是没能将手抽回去,王悦紧紧抓住了他的手。
王悦心里头觉得谢景肯定不会打他,他本来就是做做样子,被掀在地上的瞬间,他直接给愣住了,怪他这两日和司马绍打习惯了,他还没反应过来,下意识还手了。他抬手朝谢景劈了过去,下一刻手腕上传来剧痛,王悦浑身都抖了下。
谢景抓着他的手腕反扣在了地上,手指撞击地面咚得一声,王悦闷哼了声,冷汗瞬间下来了,他差点没以为他手骨碎了。
谢景垂眸望着王悦,没松开他,低声冷淡地问了句,“你死都不怕,怕疼?”
王悦忽然顿住了,他一时没能弄清楚状况,也没敢动,“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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