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的薛定谔[星际](3)
但是作为一个成年人的薛逸不得不开始怀疑这个世界怎么了,难道这里只不过是他死亡后灵魂自己生成的梦境,所以在这个梦境里并没有时间的流逝?那么……季节的变化又是怎么来的呢?虽然这里的气温一直很低,但从前几天开始,温度好像更降了一层,两只小猫都渐渐抛开玩乐,整日把自己埋在床垫上的珊瑚绒毯里。
得不到答案的薛逸起初试图走出巷子,然而当他溜达到巷子中部的时候却发现他面前竖着一张一人多高的细密铁丝网,将小巷底部封成了一个绝不会有人类打扰的小天地。铁丝网的另一边依旧是空无人烟的小巷拐角,任何有用的信息都没透露出来。铁丝网也并不高,对一只成年猫咪而言几乎可以如履平地,然而薛逸还无法翻越它。
无计可施的薛逸开始关注大狸花带回来的东西,试图从食品包装和零零碎碎的玩具上找出一些端倪。然后他发现——他不识字。
薛逸用前爪摆弄着一个空了的罐头盒,有些心不在焉。这些包装上的文字并不是他熟知的任何一种语言,从文字的排列规律中薛逸可以猜出他们应该是某种字母语言,目前他能找出三十七个不同的字符,其中八个应该是数字,因为它们总是相邻出现,却很少和另外二十九个并排。
如果一种语言的字母是薛逸没有见过的,他会认为自己是孤陋寡闻,但是世界范围内通用的阿拉伯数字竟然不曾出现在各种食物包装上……薛逸有些不敢细想。
不过可以确定的是,这里并不是他的梦境,因为一个人的梦境无法将自己都没见过的东西设计得如此逻辑清晰且毫无漏洞。
喜欢招惹薛逸的小橘猫这时又凑过来,把薛逸正在无意识拨动的罐头盒抢走了。薛逸看到猫崽叼着罐头盒,颠颠地跑出去又回头看向他,知道它是想和自己一起玩。没智商有的时候也是好事,至少不会因为怀疑自己莫名其妙跑到了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而头疼。
这样想着,薛逸慢悠悠地站起来,抖了抖毛,缓缓走向那只正在嘚瑟的橘猫,而后突然跃起,稳准狠地抢过了罐头盒,如那小子所愿地和它扭在了一块。
好吧,不管面临什么,心情不好的时候吸吸猫,有利于身心健康。
……
就在薛逸做好心理准备,打算漫长地做一只幼猫的时候,变故出现在初春的一个清晨。
绵延了整个冬季的大雪终于不再出现,墙角边开始有细细的绿芽冒出来,薛逸照着自己留在墙根处的隐秘记号数了数,发现自己来到这个新的世界已经过了大半年。他被一只雄性狸花猫照顾得很好,和同窝的两只幼猫相处融洽,也成功压抑住了自己的好奇心,没有试图翻越那道挡在小巷中间的铁丝网。
可当那只一直以来照顾他和幼崽们的大狸花满身鲜血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薛逸突然意识到这个巷子并不是他想象中的世外桃源——这是一个城市,一个由人类建造、为人类服务、容纳着形形色色的人类的城市。薛逸在食物和饮水的包装上看到过人类的面孔,和他曾经在的那个世界别无二致,而在这样的面孔下面有什么样的内心,旁人永远也看不出。
大狸花这一次并没有带回食物,它甚至已经很难站起来,自然也翻不过巷子里的那道铁丝网。薛逸站在铁丝网的另一侧,看着面前奄奄一息趴在地上的大猫,忽然就想起自己第一次见到将军的时候。
那时候的将军一点也不威武,它落在一群半大小男孩的手里,那些孩子叫嚣着黑猫的邪恶,却带着天真的笑容凌虐着比他们弱小得多的生灵。薛逸救下了将军,却没能保住它的左前爪和右耳。但那时的薛逸毕竟还是救了将军的命,而眼下这只倒在铁丝网另一侧的狸花猫却让他无能为力。
“床垫内侧。手环。”精神指引忽然出现在薛逸脑中。
薛逸看着眼前的大狸花,有些不敢确定。这大半年来,他不止一次在自己的脑海里“听”到类似的指令,不是任何意义上的语言,而是一种精神上的心领神会,比如叫他吃饭、催他睡觉,警告他不要靠近铁网……但如此清晰和精确的信息却是第一次出现。
“床垫内侧。手环。”大狸花锲而不舍地重复,好像怕薛逸不能明白似的。
薛逸当然能明白,于是调头飞快地跑回那个他生活了半年的简陋棚子,伸出爪子开始在床垫与墙壁的夹缝里摸索。对一只奶猫而言这有点难度,薛逸差不多半个身子都挤进了床缝里,他庆幸自己现在有了猫的柔软,不至于被挤得太难受。
他将自己爪子碰得到的东西统统勾了出来:一个小小的记事本、一个吊坠、一个腕表。吊坠和腕表上似乎沾着一些早已干涸的血迹,薛逸不禁开始怀疑那只狸花猫到底经历过什么。
不过眼下不是思考这些的时候,薛逸顾不上干净不干净,将那个运动腕表样的东西叼在嘴里拖着,一爪拍开凑上来添乱的小橘猫,用最快的速度跑回铁丝网那边。
大狸花在看到冲过来的茶色小猫的瞬间,眼中闪过一丝惊异。薛逸能感觉到它几乎可以算作震惊的情绪,却不知道怎么回应,只能努力想要将腕表从铁丝网的孔洞里塞过去。可惜,这网眼太小了,表盘的直径明显比它宽了一截。
“按钮方向的表带,第三节,有个卡扣,打开它。”大狸花继续发号施令,这回更加具体和清晰,于是薛逸开始和表带上精细的小卡扣较劲。此时的他无比怀念自己那双人类的手,如果是那双手,比这个还要精细的动作他也能在数秒内完成。可是眼下他只有一双猫爪。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不知道过了多久,薛逸终于把那节表带打开了。薄薄的复合材料制成的小巧关节里,藏着一片泛着金属光泽的药片。
“把它推过来,可千万别碰。”大狸花的情绪比先前更谨慎,薛逸依言将腕表推到紧紧挨着铁丝网,看着大猫伸爪将药片翻到地上,然后拨到自己那侧。它有些吃力地挪过身子,将药片舔进嘴里。薛逸不知道那药片是什么,但脑中回响着刚才那句话,感受着大猫情绪里的悲壮,他猜那大概不是什么救命的良药。
而出乎薛逸意料的是,大狸花身上的伤竟然飞速好转着,狰狞的伤口肉眼可见地愈合,长出毛发,大猫也很快站了起来。数十秒钟的时间里,它就恢复了身为一只猫的灵巧,然后轻盈地翻过铁丝网,落在薛逸身边。
它没有再向薛逸解释什么,而是一刻不停地冲向巷底的方向。当薛逸跑回去的时候,大狸花已经将他翻出来的本子和吊坠装进了一个小袋子,叼着往外跑。而之前一直无忧无虑的两只小奶猫似乎也被大狸花的情绪影响,跟在它身后跑了过来。
大狸花跑到铁丝网附近,将叼着的东西放下,看了看薛逸,似乎在权衡什么。它没有犹豫太久,很快就下定决心,动作麻利地衔起腕表套进薛逸的脖子,收紧表带,确定它不会掉下来,然后将吊坠环绕着幼猫的腋下缠了数圈,稳稳固定住。
一串动作做完,薛逸还有些懵。他不明白大狸花此举的含义,只是感受着对方焦虑又绝然的情绪,任由它把这些看起来很不寻常的东西一股脑挂在自己身上。
“没时间了,我们必须马上离开。”大猫的精神交流越发顺畅,它将那本小小的笔记装回袋子推给薛逸,“带上它,我们走。”
薛逸能感觉到紧张的气氛,于是不问什么,默默将袋子咬住,用前爪紧紧抱着。然后他感觉到自己被大猫叼了起来,一阵超重失重的感觉过后他才敢睁开眼,只见自己已经被大狸花带着翻过铁丝网,正向着巷口外跑去。
幼猫拉长的凄厉叫声忽然将薛逸的思维唤醒,他恐慌地意识到,那两个小生命在封闭的巷底很可能无法存活。不说大狸花的追杀者会不会迁怒于那两个小家伙,就算那些追杀者没有找到那个巷子,两只幼猫在完全封闭的小空间里也绝对活不下去。
薛逸急躁地想要扭身挣开大狸花的钳制,却苦于自己的力气实在太小,他又想通过精神交流与大狸花商量,却发现自己根本不知道要怎么主动发起一场“对话”。
眼看着大狸花将要转过巷角,薛逸终于狠了狠心,将口中的袋子松开。
装着笔记本的袋子落在地上,随着惯性向前翻了两圈,落在那里不动了。大狸花第一时间发现异常,迅速停了下来。薛逸挣扎着从大狸花的口中落地,越过被丢弃的本子,向着巷底铁丝网的方向跑了两步,然后回过头,冲大狸花叫两声,再继续跑两步,再回头叫两声。
薛逸能够感觉到大狸花的情绪,它最初有些气愤,随即变得无奈,最后只得认命般地跑回铁丝网下,将两只幼猫叼了出来。
“只能先这样,我们的时间不多,管不了它们了。”大狸花十分严肃,情绪里带了些许强硬的气势。
薛逸紧紧盯着大狸花的眼睛,半晌,他知道自己已经尽力了。作为一个成年人,他隐约可以猜到自己与大狸花的关系比另两只小猫要亲近得多,或许还有更深的隐情,但是他完全无法要求大狸花在救自己的同时还要兼顾另外两只拖油瓶。从方才大猫身上险恶的伤势可以看出,接下来他将要面对的很可能是九死一生的逃亡。
作为一只尚且无法自保的小奶猫,他无能为力。想清楚这一切,薛逸看了一眼坐在旁边一脸懵懂的幼猫们,终于狠下心,叼起落在地上的笔记本,埋着头回到大狸花身边。
大狸花迅速衔起薛逸,飞快地冲出巷口,对身后再次响起的幼猫的呼喊充耳不闻。它专寻着遮挡物比较多的阴影处走动,在这个初春的清晨带着幼崽离开了那片静谧的保护所,投身进一个安静得几乎不真实的大都市。
而被它叼在嘴里的薛逸也第一次看清了这个世界的一角。
第4章 奔逃
这是一个比想象中还要令人震惊的世界,薛逸被大狸花叼在嘴里,穿行在对于一个城市而言显得过于浓密的绿化带之间,从那些本不该在初春出现的绿叶和枝条的缝隙中渐渐看清了这个城市的样貌。
鳞次栉比的高楼间穿行着无数轨道,时刻都有大大小小的车辆在上面呼啸而过。这些轨道的末端很有规律地分散开来,直接穿入周围的高楼窗户,因此街上基本见不到什么人影。轨道路面再往上,偶尔可见快速掠过的小型飞行器,从体型看应该是无人机,只是不知它们在城市中起到的作用。
与荒凉的科技感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地表浓密的植物群落,地面道路两边的乔木几乎连成一条绿色的空中走廊,乔木下的绿化带中,灌木似乎已经许久未曾修剪,枝杈伸得张牙舞爪。建筑物脚下狭窄的几分土壤里也总是会有浓密的藤蔓植物长出来,蜿蜒地爬在墙面上,形成三层楼高的、大片大片绿色的围挡。
薛逸可以想象,如果从空中俯瞰,这座城市大约会像是从一片森林中拔起来的。
大狸花的步伐很平稳,跑得却并不慢。它带着薛逸一路躲藏,穿过无数灌木花坛,飞檐走壁地越过连成一片的树栅,然后停在一个挂满青藤的院墙下面。这里的青藤很厚实,对植物毫无研究的薛逸看不出这是什么品种。
大狸花将薛逸放到地上,开始在墙根处嗅闻,不知在寻觅什么。半晌,它回过身将缠在薛逸腋下的吊坠解开,放进装着小本子的袋子里,折好封口,最后开始在墙根下挖坑。
墙根下的土壤有些湿润,大概是常年不见阳光,没什么杂草,很适合用来埋东西。
猜到了大猫的想法,薛逸凑过去和它一起挖,并且学着大狸花的方法将表层带着青苔的泥土整片分开放置。看到幼猫的动作,大狸花顿了顿,终于什么也没“说”。挖好了一个不算浅的坑,把包着本子与吊坠的袋子埋进去,将表面的土壤踩实,又将之前小心分拣出的表层青苔敷在上面,才终于松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