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绪(9)
莱格脱下外套揉成一团,捂住受伤的脸颊。毛发和皮肤被毒液腐蚀,伤口火辣辣地痛,注定会留下大片疤痕。
里昂拖着一条腿走近,旧伤未愈又添新伤,简直就是流年不利,多灾多难。
数名兽人跟在两人身后,各个带伤,有一人缺失半只手掌,露出森白的骨头。
他们很不幸,得不到治疗地话,毕生要受毒液折磨。可比起死去的囚徒,他们又称得上幸运,至少还活着。
异人和虫族走在兽人身后,比平日里更加沉默。
他们在巨型狼蛛的袭击中遭遇冲击,眼睁睁看着同族被拖走却无能为力。
尤其是虫族,自诩为星际捕食者,庞大的族群铺天盖地,动辄吞噬星系。不想今日遭遇危机,连自救都变得艰难。
谷绪走在队尾,手指缠绕一根蛛丝,属于银腹狼蛛。
双方本无交集,顶多称得上“室友”。后者却像是认准了他,自动自觉爬到他的口袋里,坚持与他共进退。
走廊大面积坍塌,一段路完全塌陷,现出黝黑的地道。
换做平时,这样的距离能轻松跃过。今时不同往日,囚徒各个带伤,有的断了手脚,想跳过去难如登天。
“用栅栏。”
看守们就地取材,扳倒金属栅栏和断裂的牢门横架在一起,又移来蛛丝进行捆扎,迅速搭建起桥梁。
“快点!”
看守们不断催促,习惯性地挥舞着枪托和电棍。
囚徒们一个接着一个踏上金属桥,中途加快脚步,陆续抵达对面。
监舍的大门突然开启,法乌提去而复返,传达监狱长的命令:“开启诊疗室,带他们过去。”
诊疗室?
囚徒们不敢相信,看守们也感到吃惊。
“监狱长的命令?”
“不错。”
法乌提给出肯定回答,并再三强调马上带人过去。
看守们面面相觑,鉴于法乌提的身份,不认为他会说谎。当即分出半数押送囚徒,将他们送往诊疗室。
遭遇巨型狼蛛入侵,第一至第五层监舍的通道全部关闭,所有人不允许进出。直至警报解除,通道才重新开启。
彼时已过正午,午餐时间早就结束。依照惯例,错过时间只能饿肚子。
但事有例外。
“午餐时间延后一小时。”
监狱长下达命令,谷绪等人去往诊疗室途中,其余监舍内的囚徒正陆续进入餐厅,排队领取晚来的食物。
今天的餐食依旧是黑面包,又干又硬的炖肉,以及滋味寡淡的豆子。
众人饥肠辘辘,再差的食物也会大口咀嚼,只为填饱肚子。
安娜、乌韦和乔分别关押在监狱第三层和第四层。巨型狼蛛入侵时,他们没有正面遭遇袭击,只是不能离开监舍。
三人领取到食物,习惯性地搜寻位置,坐到了一起。
透过明亮的窗口,安娜发现走过操场的队伍。
她立刻停下勺子。
“里昂?”
乌韦和乔也抬起头,透过玻璃窗看向室外,正瞧见满身狼狈的里昂,一瘸一拐走在队伍中。
“怎么回事?”
“之前的警报是巨型狼蛛。”
“都是一层的人。”
“只有这些,其余人呢?”
想到唯一的可能,三人顿时陷入沉默。
这些人各个带伤,看样子伤势不轻。其余人的情况只可能更糟,应该是再也无法出现在人前。
凡是坐在窗边的囚徒,此时都陆续停下动作,沉默地看向室外,目光闪烁不定。
餐厅二楼靠窗的位置上,银发囚徒与一名棕发青年对面而坐。
后者容貌俊秀,手脚纤长,脖颈和手腕上套着金属环,与前者一般无二。右眼前架着一只单片镜,镜面反射冷光,遮挡住近似蛇类的竖瞳。
“就是他?”青年声音清亮,极容易迷惑人心。
“对。”银发囚徒单手撑着下巴,用勺子搅动盘中的豆子,一颗颗压扁,“他免疫巨型狼蛛的毒液,身上还藏着一只银腹狼蛛。有趣地是,他咬过巨型狼蛛的脑子。”
“咬了狼蛛的脑子?”棕发青年感到不可思议,“严珣,你确定不是在说笑?”
“当然。”严珣眺望操场,目光锁定谷绪。后者直觉敏锐,猛然间抬起头,精准捕捉到他所在的位置。
严珣挑了下眉,不介意对方能否看清,绽放明媚的笑容。随即丢开手里的勺子,淡粉色的指尖点了点右侧嘴角,“我和喻非到时,他这里还挂着狼蛛的脑浆。”
棕发青年的表情有瞬间空白,单手摘下镜片,捏了捏鼻根,右眼的竖瞳极限收窄。
“不惧怕狼蛛的毒液,以脑浆为食,力量惊人,能够摧毁精神力。”他提起镜片边缘的细链,指尖凝出透明的细流,冲刷过镜片上的灰尘,重新架在眼前,“倒像是传说中的不死族。”
话出口,又被他自己否定。
“不死族早就消失,这个猜测太过荒谬。”
严珣不置可否,再度看向窗外,操场上的人已经消失。他重新拿起勺子,将盘中的豆子碾压得更碎,意味深长道:“云霁,最不可能的答案,或许才是真实。正如总指挥的死。”
“或许。”棕发青年目光复杂,镜片反射白光,遮挡住眼底的波动,也掩藏了真实的情绪。
第6章
幽暗的地底沉睡着一座古老的城市。
富丽堂皇的建筑,宽阔的街道,巨石铺设的广场,座落在广场中央的喷泉和雕塑,无不铭刻昔日的辉煌。
千年岁月流逝,富饶的城市被黑暗掩埋。漫漫黄沙堆积,吞没昔日灿烂的文明。
宏伟的建筑破损倒塌,断墙落满灰尘。
瓦砾之间是曲折的小路,蜿蜒穿梭,连接起整座城市。
废墟中传出声响,窸窸窣窣连续不断。
一只接一只巨型狼蛛在黑暗中现身,从四面八方汇集,聚集向城市中央。
巨大的雌性狼蛛拖曳蛛丝,蛛丝末端紧连着一个个椭圆形的茧子。有的茧子还在活动,表面凸起不规则的形状,证明里面的猎物仍然活着。
雌性狼蛛不断汇聚,一支支队伍中途合流,穿过废弃的街道,奔赴城市中心广场。
深埋于地下千年,昔日的城市居民早化为白骨。
巨型狼蛛成为这里的主人。
来到中心广场,巨型狼蛛放下猎物,扫开堆积的石块,清理出充足的空间。
一切准备就绪,雌性狼蛛开始吐丝,大捆的蛛丝互相连接,编织成一张张巨大的蛛网。蛛网在广场四周套叠,最终向上封顶,打造出一处密闭空间。
蛛网坚韧牢固,巨型狼蛛在内层攀爬,认真巡视每一个角落,确保不会有任何漏洞。
广场中心有一座喷泉,以大理石筑造,花瓣形铺开。
喷泉正中矗立一尊雕塑,美丽的少女含笑而立,左臂环抱一只石壶,右手却提着一只巨大的头颅。
雕塑十分精美,巧夺天工。历经漫长的岁月,少女肩头的蜘蛛形搭扣仍是活灵活现,裙摆上的褶皱也清晰可辨。
她在黑暗中展颜,唇瓣微启,齿如编贝,锋利的獠牙若隐若现。
喷泉早已经干涸,底部堆积厚实的沙土,结成坚硬的泥壳。
几块地砖松动,现出狭长的暗道入口。暗道中阴凉潮湿,曾是通往市政厅的密道,现如今是雄性巨型狼蛛的藏身地。
雄性巨型狼蛛不比雌性庞大,攻击力也很一般。双方站在一起,如同两种生物。
蛛网结成之后,雄性巨型狼蛛爬出暗道,小心翼翼靠近雌性,用前足试探,随时准备落跑。
雌性巨型狼蛛脾气暴躁,稍有不慎就会大开杀戒。雄性必须十分谨慎,才能避免被咬掉脑袋。
然而怕什么来什么,最糟糕的情况还是发生了。
整个水月期间,雌性巨型狼蛛不会离开蛛网内,这使它们需要大量的食物。
今年的捕猎出现岔子,食物不如往年充分。
为获取充足的营养,雄性巨型狼蛛成为目标。它们中的绝大部分没有机会完成繁育,先一步沦为雌性的猎物,被包裹在茧子里,垂挂在绵密的蛛网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