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界审核员今天又在出外勤(10)
赵老头像糊涂了似的,嘴里颠来倒去地重复着“是他”、“不是他”。
张缘听不明白,抓着他问了好几遍,他的眼神才渐渐恢复清明,从先前怪异而亢奋的状态中抽身。
“走!跟我走!”
赵老头扣住张缘的手腕就往外跑。
他看着瘦弱,力气却出奇地大,张缘被他拽得一个踉跄,边跑边问他:“去哪儿啊?”
“去那家食肆,看看是不是死了人,凶手……又是不是他!”
……
夕阳西下,照得满山金黄。
“他还没从塔里出来。”尘云离环顾四周,没见到封剑塔主的身影,心放下了一半。
“天快黑了。”尘文简从他手中拿过水煮鱼片,“你回房休息吧,我再将晚饭送到师父房里。”
上山之后,黄昏的余晖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退,比在山下时快得多,一看就知道跟封剑塔脱不了干系。
尘云离回头看了耸立的高塔一眼,点点头,跟尘文简道过“明早见”后快步走进房间。
尘文简目送他回屋,门窗落锁,才去给师父送温暖。
在山下逛吃逛喝一整日,尘云离本来觉得没什么,可头一沾枕头就开始犯困,几个哈欠打完,便逐渐在荞麦香气里睡去。
一晃眼月上中天,熟睡中的尘云离突然被隔壁木屋惊天动地的喷嚏声与一连串接不上气的咳嗽吵醒,迷迷糊糊翻了个身,随即反应过来,猛地坐起身。
天已经完全黑了,屋内没有点灯,也暗得伸手不见五指。门窗外面鬼影重重,本是相当诡异的氛围,却硬生生被旁边屋子的喷嚏声咳嗽声衬托得“清新脱俗”起来。
知道那些鬼影的原身,也知道它们伤害不了自己后,尘云离不那么怕了,缩在床的内侧听着隔壁的动静,捂着嘴无声大笑。
只听那边又有踱来踱去的急促脚步声,又有不间断的喷嚏和撕心裂肺的呛咳,还有擤鼻涕、细鼻子的声音,以及呼哧呼哈的抽气声。
封剑塔主估计是阴沟里翻船,没发现自己徒弟设下的幻术,猝不及防被辣得不轻,哐嚓一声踹了门直奔水井,然后是哗啦啦的打水声和咕嘟咕嘟的灌水声。
但众所周知,辣味是一种痛觉,短时间内清水压不住这种味道,还会给人越喝越辣,嗓子越烧得慌的错觉。
封剑塔主狂灌半桶井水后发现这一点,无能狂怒地爆了句粗口,一脚踹翻了打水的木桶。
约莫过了半刻钟,他的脑子才从剧烈的辣味里挣扎着重新长出来,给自己连丢好几个法术,压下那恼人的痛楚。
尘云离脸贴枕头,憋笑憋得头都胀了。
真的很难不笑。
“师父。”
蓦地,一声清冷的低唤钻进门缝,盖过鬼影闹出的所有诡异杂声,外面明显静了一瞬。
“嗯。”封剑塔主开口,尾音嘶哑,“你今日练功成果如何?”
“托赖师父指点,进益颇多。”尘文简不紧不慢地回答,平静又从容,“天色已晚,师父怎么还不回屋休息?”
“……”
封剑塔主短暂的沉默,让尘云离笑意复萌之余,又不禁为尘文简紧张。
以他的修为造诣,肯定能认出饭菜上被人设下幻术,山上一共就三个活人,尘云离还是个不通修行的普通人,那幻术的施展者毫无疑问,只有可能是尘文简。
封剑塔主看着什么都不在意,甚至放任怨魂在自己家里搅风搅雨,希望他在面对跟自己有关的事时,也可以如此冷静豁达。
尘云离正想着,就听见封剑塔主冷不丁道:“今日的晚饭是你买的?”
来了!果然问了!
尘云离心下一凛,竖着耳朵凝神倾听,顺道打腹稿——一会儿尘文简把他们商量好的说辞告诉封剑塔主后,他势必会进来询问,得先在心里预演一下。
然而尘文简的回答却出乎他的意料。
“是徒儿买的。”
尘云离:“?”
他不会要给自己顶罪吧?
尘云离有点急,但想到尘文简本身是个极聪明的人,并未失去冷静,耐着性子往下听。
“你到以前常买的那家食肆买的?他们店内口味变了这么多?”
封剑塔主的口气变得略显冷硬,细听可以听到一丝恼火,可见他并没有面上表现出的那么云淡风轻,刚才的狼狈还是激起了他的怒意。
……可这也不能怪他,谁被莫名其妙地辣成那个狗样都会生气。
尘云离摸摸鼻尖,越发好奇尘文简会如何应对。
然后尘文简就给他表演了一个睁着眼睛说瞎话:“徒儿下山前以落叶卜了一卦,算出今日有食灾落于师父身上,因不知灾难具体为何,只好从源头入手,到另一家食肆为师父买了与您口味相悖的晚饭。”
尘云离:“……”
草(一种植物)。
尘云离无语,封剑塔主比他更无语:“……姑且不论食灾是个什么卦象,为师就当这一劫确实存在——你不觉得正是因为你的自作主张,这劳什子食灾才会落到为师头上吗?”
尘云离被他问得冷汗都下来了,一些想要改变命运却促成命运的影视剧经典桥段在脑海中反复播放,突然就对创造“尘文简”这一角色的论文撰写者有了点兴趣。
这是吃了几个作者和编剧啊,怎么尘文简的脑回路与他们的衔接得如此丝滑?
尘文简不知道尘云离此刻内心的风起云涌,对于封剑塔主的质问也平静处之。
他反问:“师父,断臂之痛与生死大劫,孰轻孰重?”
“……何出此言?”
“不久前徒儿练功时,听见山下嘈杂,似乎是在说师父常吃的那家食肆饭菜出了问题,好几位修行者中招,毒发身亡。那可是能/毒/死修行者的/毒/药,寻常百姓吃下后自然也不能幸免,十数人当成化为血水,场面可怖至极。”
“此事已经惊动官府,此刻山下仍然乱作一团。师父,这方是您的食灾。”
尘文简一番话有理有据,将一桩惨事说得触目惊心,不单封剑塔主,就是房里的尘云离也为之一惊。
他们原本要去的那间餐馆真的出了这种事儿?!
他猛然坐起,几乎要冲出去询问了,好在理智生生拽住了他的脚步,让他僵在床上没有动弹。
这时,封剑塔主道:“……竟有此事?那间餐馆的老板为师认得,不过寻常百姓,断不可能做出这等丧心病狂之事。你现在……罢了,你明日下山替为师探查一二。”
“是。”
片刻后,隔壁传来房门开合的声响,封剑塔主回房了。
尘云离闻声下床,探头往窗外一看,那些黑影估计被封剑塔主气势所摄,不知躲到了什么地方。
月色皎白,照着尘文简清瘦的身形,淡漠而孤寂。
尘云离伸手敲敲门框,听见声音,正准备回屋的尘文简换了方向,朝他房间走来。
走近了尘云离才发现他受了伤,伤的位置和昨夜很像,鲜血染红了半边身体,顺着衣角滴滴答答地淌落在地,血腥味浓郁地扑鼻而来。
看着都疼。
尘云离皱紧眉头,点起灯,开门将他放进来,然后出去打水,到他房间拿药和绷带为他处理伤口。
过程中,他沉默不语,没有表情的面容在昏黄烛光映照下略显阴郁。
尘文简摸不清他的想法与心情,便也跟着沉默。
“你每次练功都会受这么重的伤?”
打上最后一个蝴蝶结,尘云离看着套个棺材就能进金字塔挣门票钱的尘文简,板着脸问。
“嗯。”尘文简垂头,手指温柔抚过绷带末端,卷了卷,将其缠绕在瘦削好看的指节上,“这是师父的安排。虽然危险,但并不会伤及我的性命,而且确实有助我的修为。”
“你只是现在还没死,所以觉得不会伤及性命。”尘云离白他一眼,右手在他伤口附近比比划划,“这个,还有这个,若是伤及脖颈心脏这种要害,肯定当场人就没了!听你放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