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成寒门贵子(127)
陈县令不大好意思摇了摇头:“随便做的,下一句该谁了?”
慕容府丞依旧神色淡淡,看起来好像对这种游戏并无兴趣,可谁知道下一句便是从这人嘴里冒出来的:“人均一杯酒。”
顾媻有些诧异,要说陈县令做的比较一般,那么慕容丰这可恶的老扣他工资的老头就是完全没有美感了,这么有逼格的人物,居然不会做诗的吗?
小顾领导心中觉得有趣,看慕容丰的眼神都多了几分别样的探讨,却绝不是轻蔑,只是当真觉得不可思议,好像这样一个古板惹人不喜的监督员,好像突然也丰富了几分。
好吧,他老喊慕容丰老头也属实错了,人家才四十二,虽说这在古代都能抱孙子了,但据说这货还没成亲,跟陈县令可是难兄难弟老光棍一对,欸,不若撮合这两人在一块儿得了,自己当个媒人,这两人还得谢自己。
顾媻随心所欲的想着,却也只是想想,这两位一看就是和他一样,目标全在事业上,不然以这两位的模样地位,哪儿能没有老婆的?
想到这里,顾媻也听见了孟玉收尾的最后一句:“诸位所作都率性之至,我若结以浮华词藻,倒显得我庸俗不堪,那么孟玉只能献丑了,最后一句我做‘滴滴诉知音’。”
“好!”顾媻心道,好一首打油诗,非常的点明主题,今日他正是准备把陈县令彻底引为知音,这人既然是自己这个府台位置的有力竞争者,当然得化敌为友才能让工作更好的进行,以后自己走了,这个位置说不得还是陈县令的,这叫留关系,免得自己走后,这边发生什么都不晓得。
俗话说的好,人走茶凉,可他日后可不想这样,他想人走茶还滚烫!
这位陈县令,古板、认死理、心怀百姓,如此好的性格,若是被他认定成为好友,那铁定是一辈子的好友,两肋插刀可能插不上,但若是自己以后不小心被人整得要被贬,这人绝对第一个上书求情。
哦,也不一定是第一个,第一个应该是谢二爷这个草包,无法无天不知天高地厚的草包领导。
也不知道草包出发了没有,好似要去剿匪了啊……
小顾对草包的留恋只有那么一两秒,很快就生怕气氛冷下来,继续装醉说些率性又让人如沐春风的话,每个人都照顾周到,从诗词歌赋聊到人生哲学,再从人生哲学聊到为官之道。
不过当听慕容丰说起陈县令教育界的政绩斐然时,顾媻心里也有些想要学习学习,不搞搞政绩怎么升级?
于是虚心请教了一番,发现陈县令的方法,属实不太适合他,这货居然是倒贴然后到处欠钱,着重发展教育,导致虽然旅游业非常发达,但实业也就是种田的未来劳动力已经开始逐步减少,这点陈县令似乎看到了……还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这可是大问题啊!
要知道这会儿造纸术好像还是最原始的造纸术,印刷虽然是活字印刷,但依旧书本昂贵,陈县令自掏腰包让县里三岁以上孩童免费念书启蒙,一直念到十三岁可以下场科考,甚至还每个月给有念书小孩的家庭发放几串铜板用作伙食费,这样长期以往下去,陈县令知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县里的财政会赤字,百姓会全部都去念书,日后没有人种地,但凡有一天三泰县没有人去打卡旅游了,不再是网红景点了,或者扬州府不给支持资金,群众反噬的力量,陈县令受的住吗?
百姓思想上会慢慢变成念书就有钱拿,你突然不给钱了,会不会恨你?
再来,百姓们并非真的都是读书的料子,他们有些念书过几年,或许差一点考上秀才,可以后呢?他们做不了农活,低不成高不就,念书也开始念不起,且将当地科考人数翻倍甚至翻上数倍,日后扬州科考只会越来越难,越来越卷,他们一辈子原本可以本本分分找些事儿做,如今都心心念念当秀才举人,这算不算另一种被毁了一生?
说不得还毁了一整个家庭,普通人家供一个读书人,都费劲,农户们怎么可能供得起?
世上最残忍的事情不是从来不给他们机会,而是给了机会,又夺走,他们见过秀才们的风光,怎么拿得起锄头,端的起餐盘?
再说句很理智的话,古代经济根本,就是粮田。
古代就得以农为本。
思索清楚后,顾媻吃了几口手洗蟹,进入了一道选择题。
要么他把这件事利弊分析给陈县令听,让他趁早不要步子迈得太大,以免扯着胯;要么……他不言语,等事情发酵到一发不可收拾,再替人收尾,这样可以让陈县令记得自己的好,算是施恩了。
哪一种选择比较好呢?
此刻说利弊,恐怕吃力不讨好。
日后施恩,收益最大啊……
顾媻这辈子最讨厌做吃力不讨好的事儿,他要就要事半功倍,他当官可不是来找罪受的,他要享受,他喜欢特权。
可……
少年看陈县令一身陈旧到洗的发白的棉布常衣,看这位美男子明明刚才说自己三十岁,看起来却像是四十岁的脸,再看这人粗糙地好似成日干农活的手……
有道是良言难劝该死的鬼……
“陈县令,本官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你这样的教育,恐怕不妥啊。”少年听见自己到底是开口了。
他只是随便劝劝,不听拉倒,到时候东窗事发,自己再去救场,说不得陈县令还要痛定思痛,更加崇拜自己呢,这也算是利益最大化了!!
第96章 学生
就在顾媻把自己的想法都说了一遍后,就听见陈县令脸色不大好的站起来,几乎是惊慌失措地摇了摇头,随后摆了摆手道:“此话差矣!怎么可能?天下苦百姓久矣,读书便是唯一出路!”
顾媻冷静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眸子落在身边给自己拨花生的孟玉手上,看这双向来都只是拿笔的手,如今沾着卤水,指甲拨开花生的壳子,‘咔’的一声露出里面被煮得半软的卤花生,声音是一如既往的冷静。
顾媻淡淡说:“陈先生所想不错,诚然读书是条出路,却不是唯一,假如有那么一天,造纸不需要那么费时费力,轻轻松松一天能做几千万张出来;笔墨也不需要那么昂贵,平头百姓画一个铜板就能买到一箩筐的纸笔;犹如孟三公子这样天才一般的老师请来教课也是免费,那么那个时候,陈大人所说的读书是唯一出路,我便不反驳了。”
“问题是如今造纸只能供给少部分人,纸墨笔砚,这些东西,想必陈大人那些善堂学堂里,能用上的也没几个吧?”
“陈大人是好心,可有时候好心未必是对的,你是思想太超前了,如今时代跟不上,你便不能这么着急,如今大魏的确国富兵强,四海之内皆无敌手,只有一个匈奴在边境蠢蠢欲动,即便如此,大魏每年国库存量似乎也不至于支撑起全国十年的口粮吧?”
“顾大人这话……这话……”陈县令简直感觉三观受到了震撼,他从未想过造纸可能会这样,也没想过粮食有没有可能供给天下人十年,这得存多少?这得存多少年?还是说有可能一亩地量产非常高?
陈县令呆滞片刻,几乎已经不需要顾媻再说什么,就颓然坐回位置上,可很快,反应过来后,陈县令双目绯红,忽地再度站起来,对着顾媻便五体投地地跪下,摇头道:“大人今日酒楼之上绝对是让了我的,陈某惭愧,没想过如此,其实陈某也发现不妥之处了,如今三泰县明面看着繁荣富强,实际上细微之处,善堂里,处处攀比成风,用得起好纸笔的少得可怜,大部分连最便宜的草纸都买不起,所以书塾发的纸笔用完之后,便学会用树枝在地上练字。”
“还有,书塾收到的学生真是日益增多,附近县的百姓竟是千里迢迢也要把孩子送来,送到后便不管了,如今三泰县两个书塾,俱是都有将近三百个学生,最小能有三岁,最大的,十三岁……”
“下官……下官原本还想着,能撑一段时间是一段时间,好歹也算是培养出一个秀才再说,可……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