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笠(重生)(14)
“江贤弟也喜欢古琴?不妨弹奏一曲,让我与诸位共赏。”沈少昊做了个请的动作。
江游云为了讨好沈少昊,自然是做足了功课。
“好,那我便献丑了!”
然而一直到江游云奏完一曲,沈少昊也只是面带微笑,不做评价。众人见了,也不知道该做何反应。
江游云心中惴惴。他练了一年这首曲子,一路弹奏下来,料想绝无一丝差错。但是沈少昊心思太深沉了,他实在看不懂。
“他弹的怎么样?”别蜂起悄声询问江笠。
“没有弹错一个音。”江笠轻抚着酒樽答道。他不是第一次听这位堂弟弹琴了,对方可以说进步很大了。
沈少昊笑道:“江贤弟若不介意,我想请诸位共赏此琴。”
“我我不介意。”
江游云眼底闪过一丝失望,还是强忍着维持了笑容。他不知道他的强颜欢笑都被沈少昊看在眼底。
沈少昊对众人微一抬手,露出一截包扎了纱布的手掌:“实不相瞒,古琴乃在下最爱,可惜在下前日伤了手,不宜弹奏。不知在座诸位,可有人愿意为在下弹奏一曲?”
古琴不比古筝,如今会弹奏的人已经很少了,有些人甚至都没能听懂!附庸风雅者众多,但若非有大师指点,本身又悟性过人,几乎不可能将古琴的底蕴完整诠释出来!
众人面面相觑,尴尬地沉默了良久。有江游云失败的例子在前,一时竟没有人敢大胆尝试。
沈少昊忽然看向江笠这边,朗声道:“想必两位贵客便是李家的李戚风,李轻舟公子吧?不知李轻舟公子可会古琴?”
众人顺着沈少昊的视线朝末座望去!
第16章 天阴风云起(一)
别蜂起俊美邪魅,肩周腿长,总能第一时间夺人眼球。然而他隼眼冷厉,嘴角常年挂着一丝嘲讽笑意,这样的人是绝不会被错认成文雅之士的。
相较而言,江笠却是浩茫天地中一片孤雪,浅浅淡淡,落地无声。方才他不露声色时,轻易便被人忽略过去。如今被推到风口浪尖,骤然撞进众人眼中,就像沾满泥沙的贝壳中突然开出一颗光彩夺目的珍珠,众人才惊觉江笠气度非凡,与沈公子相比也毫不逊色!
数十道目光刷的一下全部聚集在江笠身上。
江笠慢慢放下酒樽站起身:“略知一二,不敢班门弄斧。”
沈少昊轻声道:“我希望李公子懂琴。”
江游云猛地看向江笠!
别蜂起也微微皱起眉宇。沈少昊这话是什么意思?
江笠笑了笑,他本就是为拍卖会而来,如此机会,自然不会推拒。
江笠大大方方地走到古琴前,一撩前摆坐下。纤长白皙的手指不过轻轻拂过琴弦,众人便悠然闻见一串珠声泉音。
这漫不经心的一拂,竟然比前番江游云屏息凝神弹奏时更为动人!
沈少昊目不转睛地看着江笠动作。他凤眼深如寒潭,谁也猜不透其中涟漪。
琴棋书画之道,江笠自小浸淫,三年不抚琴,如今一拂,可谓百感交集,如泉眼迸发。
琴声先是清脆如溅玉,婉转之处,又颤栗若蛟龙低吟。忽如滔滔奔雷,又乍然低落,兀自沉吟。
人生寻迹知何往,且看飞鸿薄霄云。云中偶然留片影,千山渡口那复迷。鸿飞云散花开落,去留无意休蹉跎。试看春来新阳起,寒水扁舟渡迷津。我瞎掰的,请勿深究^^
听到此处,沈少昊终于动容。
“好!君有如此禅心侠气,我当为君伴奏!”他取下腰间的紫竹萧,搁在唇边吹奏起来。
众人便听到一阵低沉空灵的萧声偎依着琴声,袅袅回环萦绕,飘荡在安静的大厅中。
一琴一萧皆不拘泥于形式技巧,而能返璞归真,达到音随心动的境界,使人悠然而生一股超脱凡尘俗世,洒然物外的玄妙之感。
在场之人几乎都沉醉在这琴萧和鸣中,除了江游云一脸嫉恨,还有别蜂起气得牙痒痒的。
这种小书生跟别人二人世界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一时曲毕,大厅竟是静得出奇。
“白首如新,倾盖如故。我愿与轻舟公子引为知音,不知公子可愿意?”沈少昊放下紫竹萧,起身走到江笠跟前,温柔地注视着江笠。
江笠站起身,拱手回礼道:“固所愿,不敢辞也。”
江游云站在旁边,只觉眼睛火辣辣的疼。居然是自己弄巧成拙了!他很想大发雷霆,但想到自己此次是代表江家来竞拍珍宝的,绝不能得罪东道主,只能咬断银牙,强咽下这口闷气。
他一拂袖愤然离去,是再也待不下去了!
在众人一阵恭维道喜中,别蜂起闷声不响地灌了一壶清酒。
这是一见如故,开始进入你情我愿阶段了吗?
很刺眼,真的是很刺眼!
别蜂起很想拂袖离开,但他又隐约有种预感,自己就这么走了,不是很吃亏吗?故而就不走了。又很想翻桌踹椅,大肆破坏一番,但转念一想,这么做江笠一定会生气,岂不是又将江笠推到沈少昊那边?故而也不发飙了。
知音?呵呵!小书生真是太天真了!这姓沈的一副薄情寡义的模样,他一定要拆穿他的伪装!
接连三天,沈少昊都一大早就把江笠请出去,直到月上柳梢,才恋恋不舍地把人送到客栈门口。
眼见万众期待的拍卖会近在眉睫,二人每天拂琴对弈,品书作画,竟也其乐融融。言谈中,二人都默契地略过彼此的身世地位。沈少昊不问江笠来历去处,江笠也不关心沈家的泼天富贵。
沈少昊知道江笠是为拍卖会而来,他本拟着江笠会开口让他帮忙,因为很多人都是打着这个主意接近他的,但江笠却好像完全忘记了这回事。
这天,二人对坐湖心亭中品茗,还是沈少昊按捺不住,率先开了口。
“轻舟可是为拍卖会而来?”
江笠点头道:“正是。”
“若有用得上为兄的地方,尽管开口。”
不想江笠却洒然一笑,摇头道:“拍卖会之事,各凭手段便是,沈兄不必担心!”
隔着一张石桌,沈少昊伸出手,轻轻按在江笠手背上。
“轻舟,我与你一见如故,不要与我生分,好吗?”
江笠只是淡淡笑了一下。他在沈少昊手上拍了一拍,然后将自己的手很自然地收了回去。
沈少昊沉默片刻,忽然起身走出凉亭,交代侍候的仆人数语。那仆人便快步离开了。
不一会儿,那仆人又匆匆转回来,同时手中还捧着一本砖红色的布帛小册子。
沈少昊将册子放在石桌上,推到江笠面前。
“这册子上记录的奇珍异宝,便是此次拍卖会上会出现的东西。”
江笠苦笑道:“沈兄这般作为,让我惭愧。”
沈少昊兀自翻开那册子,不容拒绝道:“就当是为兄自作主张好了。轻舟,这上边记录的物件,你且看看。若再推拒为兄一番苦心,为兄可就要心伤了!”
话说到这份上,江笠再推拒就落了下层了。
江笠接过册子,一页一页慢慢翻过去。
“这五色木城果真名不虚传,什么天材地宝都能寻到!”江笠赞叹道。
沈少昊起身走到江笠身边,陪着江笠一道看。
“这册子是按照物件价值,从低到高排列的,前边都是寻常,最后几样才是真正的奇珍!”
“哦?如此说来,最后的必是最好的了!”江笠莞尔一笑,直接翻到最后一页。
就见那布帛上用细笔栩栩如生地勾勒出一块椭圆形状,赤红颜色,光滑泛光的鳞片。旁边标注着物件的名称,蛟龙鳞。
“蛟龙鳞,传说取自深海蛟龙肚腹最柔软的鳞甲,具有化腐朽为神奇的疗效,更重要的是,高阶玄者可用,普通人亦可用!”沈少昊在旁边轻声说道。
江笠迟疑道:“这蛟龙鳞我也略有耳闻,的确是十分神奇的宝物。只是传说毕竟是传说”
“不是传说,是真的。”沈少昊轻轻揽住江笠的肩膀,目光格外柔和地凝视着江笠,随着他俯身的动作,几缕墨发无声垂落在江笠身前,颇显亲昵。
江笠恍若未觉,只是问道:“如此美物,沈兄应该也心动吧?”
沈少昊道:“的确,如此珍宝,何人不心动?为兄的目的却在他处。”沈少昊翻过一页,纤长的食指一点扉页上的图鉴,“此物才是为兄所需。”
江笠低头一看:“万年五灵参?倒也是妙物。”
沈少昊凑近江笠:“而且,不瞒贤弟,蛟龙鳞如此珍宝,为兄府库中早已收藏了一块!”
这下由不得江笠不吃惊了!
沈少昊狡黠地眨了眨眼睛,像哄孩子似的对江笠轻声说道:“轻舟弟弟,你可愿与为兄一道去看这蛟龙鳞?不过,要保密哦!”
别蜂起生平第一次有了被冷落的感觉。
他堂堂芜地堡少主,威风凛凛的玄王,还没来得及品味“高手寂寞”的境界,反倒因为受江笠冷落而倍感委屈。他跟江笠是铁杆盟友,江笠却不带他玩,这就很可恶了。
不,不只是可恶,简直可恨!居然不陪他!居然背着他去会野男人!
不是说好“最宠”他了吗?骗子!大骗子!
走就走,难道少了个小书生,他就打发不了时间吗!谁怕谁呢!
别蜂起气势汹汹地出了门。
闷声不响地在沈家周围瞎绕了一个下午后,他怀揣着不为人知的苦恼,一声不吭地回了客栈。
别蜂起兀自坐在房间里纠结。
他究竟在气什么?因为小书生不陪他?难道他是害怕寂寞的人吗?过去十年不也是一个人过来的吗!
可是现在这日子没法过了!一分一秒都是煎熬!
他一定要知道小书生人在哪里,在做什么!
难道是在跟沈少昊把酒言欢,畅叙幽情?小书生身体虚弱,沈少昊能好好照顾他吗?沈少昊会不会以势欺人,会不会趁机欺负他?
该死!真该死!
沈少昊这种公子哥,嘴花花的有什么真情可言?小书生那么温柔的一个人,不会被他骗了吧?
如果沈少昊真是个至情至性之人呢?不,那也不行!
一定不行!
绝对不行!
别蜂起怒瞪着镜子中满脸沮丧的自己,只觉胸腔中壅塞着一股闷气,无处宣泄,无处爆发。有种自己的宝物被别人觊觎的焦虑暴躁。
这天晚上,别蜂起终于忍无可忍。
“你真要跟那个沈少昊做知音?”江笠一回来,他立刻逮住江笠追问。
“沈公子音律过人,的确担得起知音一词。”
江笠脱下厚重的狐裘,走到火炉边取暖。
别蜂起一屁股拱开挡路的圆凳,坐到江笠身边的梳背椅上。
“小书生,我在外历练十年,什么人没见过?我看沈少昊这人肯定不简单,至少不是他表现的那么好!外头的人都夸他完美无缺,可世上怎么可能会有完美的人呢?所谓外在完美的,内心肯定都压抑着不敢为人知的东西!你要相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