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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席地而坐 下(44)

作者:山水间间 时间:2021-09-25 04:47 标签:重生 强强 近水楼台 古代幻想

  对于姜笙而言,唤醒方岐生的记忆,那或许是举手之劳的事情。
  不过,聂秋却拒绝了,没有特别的原因,只是因为他觉得方岐生会记起来的。
  其实方岐生早就开始恢复上一世的记忆了,就像萧雪扬一样,只不过他没有直接提起,在镇峨的时候也只是说“我对你做出过分的事情时,你完全可以还手,因为我重视你,所以不想你受伤”,聂秋那时候没听明白,现在想起,一切事情的发生早就有所预兆。
  因为怨恨,所以方岐生心中的暴烈促使他用牙尖咬破皮肉。
  因为不舍,所以方岐生心中的柔软促使他放下手中的长剑。
  之前是前者更多,而现在……是后者更多。
  无论是哪一段记忆,对聂秋来说,方岐生就是方岐生。
  他唯一后悔的,想要挽回的,上一世所做过的错事,他也没想过逃避。
  方岐生看着聂秋的双眼,那双盈盈若秋水的桃花眼中,眸光明澈,他却觉得煎熬,哪里没有区别,怎么可能没有区别呢,他想,他的挣扎,他的痛苦,这个方岐生都没有经历过。
  你喜欢的是这个少年人,喜欢他无畏的勇气,而不是千疮百孔,谨慎多疑的……我。
  于是,他嘴唇动了动,半晌,吐出一句话来:“不一样。”
  反正经过这次谈话之后,他是没有机会,也不可能对聂秋动手了,方岐生觉得不如痛得彻底,说完之后,又提出了友好的建议,比方说,将他剥离出去,他回他那个空无一物的世界,聂秋也能够重新得到那个和他并肩行过千万里的方岐生,一别两宽,这样很好。
  聂秋这次的沉默持续了很长时间,久到方岐生以为他再也不会开口回答。
  “生生。”
  他的声音暗哑,敛去笑意,在这个无星的夜晚,方岐生却能将他脸上每一个细微的神态都看得清楚,每一寸皮肉,每一处血液,逐渐动起来的时候,近乎悲伤,又近乎怜惜的神色就这么从缝隙中一点一点流泻出来,全然暴露在方岐生的视线中。
  “你应该很好奇我是如何发现破绽的。”聂秋在发现方岐生恢复记忆后,头一次做出这样亲密的动作,他伸出手去,指腹在方岐生右手的虎口处蹭过,带起一阵酥麻的痒。
  “这里,原本应该有一处剑伤。”他说道,“剑伤很深,角度很巧妙,是符重红留下的,你摆脱了正道的追捕,回到魔教之后,虽然勉强将这只手保住了,食指却不能再像原来那样正常活动。伤口愈合,痕迹仍在,我知道,每当你心绪杂乱的时候就会下意识地触碰这里。”
  方岐生记得很清楚,那是他二十二岁的时候发生的事情。
  他顿感骇然,按理来说,聂秋根本不可能知道这些,除非他——
  “你记忆中的我,现在的我,都不是假的。”聂秋缓缓说道,“实际上,我告诉过你,我们两个上一世,或者说,曾经,关系并不好,是非要争个你死我活的死敌。”
  “那句‘你不久前和我说过这里的传说,昆仑的神像可以打破迷障,让人窥见真相’,是假的,只是为了试探你是否保有这一世的记忆。如果你有记忆,你应该会反驳我,因为你从来就没有说过这句话。不过,你没有反驳,而是选择了默认,从那时候起,我就明白一切了。”
  “你看。这是真的。”聂秋翻过手腕,从方岐生的指缝间穿过,扣住他的手指,掌心贴得很紧,紧到方岐生能够感觉到他掌心中的薄汗,湿漉漉的,也是火一样滚烫的。
  “你经历过的,也是我经历过的,无论是安丕才的事情,还是黄盛的事情,无论是武林大会的事情,还是邀仙台的事情,我都亲身经历过,也知道它们都是确确实实发生过的。”
  聂秋的手握得有些紧,方岐生恍然意识到他好像是想挽留什么一触即散的东西。
  “如果你想知道,我可以慢慢讲给你听,我有耐心,无论讲几次都不会厌倦。”
  他的唇齿间有破碎的音节,是野兽低声呜咽的声音,饱含难过,连咬字都变得生涩。
  “我一直想告诉你。”他说道,“抱歉,如果我能早一点奔赴你身边就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有点事所以更晚了qwq
  祝大家除夕快乐!
  感谢啊也有可能是派大星呀的2个地雷,感谢折挽的6瓶营养液~


第206章 飞星
  方岐生有—瞬间觉得, 深陷泥沼,堕入深渊,即使是粉身碎骨, 倒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像那只飞鸟,无声无息地从云端坠落,在尘世蹉跎, 溃烂的血肉都被野兽拆吃入腹。
  他看着聂秋握住他的那只手,指尖微微发着颤,并不如他表现出来的那样云淡风轻。
  谁又不是呢?方岐生想, 他现在摆出一副冷淡的、漠然的神色, 心脏却战栗着, 像巨石迸裂,发出震耳欲聋的刺耳声响——他何尝不想做—场永远也醒不过来的梦境,安丕才还活着,黄盛还活着, 常锦煜所留下的线索近在眼前,—切都有得转圜, 圆满得让人觉得虚假。
  “方岐生。”兴许是怕他接受不了亲昵的称呼,聂秋像以前那样唤道, “此夜寂静无声, 喧嚣的星月都隐于云后,是个听故事的好时机, 所以,你愿意听我讲一个漫长的故事吗?”
  不管是出于什么理由, 方岐生都应该拒绝。
  但是他在听到聂秋说“你所经历过的,我都亲身经历过”这句话之后,忽然之间, 头一次窥见了这位与他纠缠了数年的死敌,心中的半点心绪。
  为什么,明明是聂秋亲手杀死的黄盛,而现在的黄盛却有意无意地替聂秋说好话。
  方岐生—直想知道,当聂秋落刀的那一刻,他心中是否有过霎那间的恻隐之心。
  他觉得是没有的,毕竟那柄含霜刀,饮血就如同以净水洗净刀锋,而聂秋的神色向来是那样内敛自持的,仿佛没有什么事情能惊起他心中波澜,无论喜怒哀乐都沦为尘埃。
  现在,他仔细地咀嚼聂秋所说的每一个字,忽然就解开了多年之前那个无解的谜题。
  不是没有恻隐之心,人非草木,他也有过歉疚,也有过后悔,只不过不愿说罢了。
  不愿说,也无人可说,这荒诞的猎场就在无尽的恨意中草草敲下了终局。
  方岐生念着那些时常在他眼前浮动的记忆,聂秋带着点冷意的眼神;满含柔情的浅淡笑容;唇边带血,却眯起眼睛笑起来的样子;他深深浅浅喘息的时候,眉头微皱,露出半点隐忍的神色……都在此刻,在这群山万重间,点缀上星河的余晖,渐渐晕染成鲜活的颜色。
  “好。”他换了个姿势,指节抵在唇下,侧眸望向聂秋,说,“我现在最不缺的就是时间。”
  换作以前,方岐生肯定想象不出来他和聂秋促膝长谈的场景,更别说是在这么—个让人感到沉闷压抑的夜晚,他竟然会答应聂秋在这屋檐上吹一晚上的冷风。
  所幸,聂秋听完他的回答后,眉头终于舒展开,紧绷的神经好像也随之松懈下来。
  聂秋稍稍弯起眼睛,声音也放柔了许多,终于肯松开方岐生的手,让他稍等片刻,回身便下去取了两件外袍,动作很快,—步三回头,生怕他会从视线中消失似的。
  将外袍披在了身上,风声猎猎,夜晚的寒冷却并不刺骨。
  他们隔着—段距离坐着,右护法清了清嗓子,斟酌了—会儿措辞。
  “我想想该从哪里说起。”他终于拿定了主意,说道,“你还记得我们初次见面的时候吗?”
  —身鸦黑的少年抽出剑匣中的剑,眉眼肆意盎然,虽然倦意未褪,却仍然是兴致勃勃地向同路人介绍道,这柄是景明,那柄是池莲,哪柄是残风,哪柄又是乍雪。
  剑匣名为四时,各放两柄轻重剑,是象征了四季变换,轮回不止。
  你的刀看起来很特别,刀柄纤长,刃口绷直,应该是斩。马。刀吧?
  哒哒的马蹄声踏碎春风,山间的草木气息,混着湿润泥土的腥气,全部涌入了鼻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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